七月尾巴的天，说变就变。前晌还晒得地皮冒烟，后晌乌云就跟打翻的墨缸似的，从北边压过来。风带着土腥味，抽在人脸上生疼。</p>
绥远，清水河镇。靠蒙满边境的穷地方。土坯房歪歪扭扭挤在河沟子两边。晌午头刚过，镇上唯一那条土街还挺热闹。挑担卖针头线脑的，蹲墙根抽旱烟的老汉，几个光腚娃娃追着条瘦狗满街窜。</p>
突然！</p>
天边传来嗡嗡声。开始像蚊子叫，眨眼就变成打雷般的闷吼！声音是从北边蒙满交界的方向压过来的！</p>
“飞机——！”</p>
墙根底下打盹的老兵油子王老歪，一个激灵蹦起来，烟袋锅子都甩飞了！他耳朵在台儿庄被震聋了一半，可这动静，化成灰都认得！</p>
“鬼子的铁鸟——！躲啊——！”他扯着破锣嗓子，玩命地嚎！</p>
街上的人懵了半秒，随即炸了锅！哭喊声，尖叫声，撞翻了货摊！大人扯着孩子往屋里钻，往地窖里滚！鸡飞狗跳！</p>
晚了！</p>
四个黑点，像索命的乌鸦，撕开低垂的乌云，猛地俯冲下来！翅膀底下那血红的膏药旗，刺得人眼珠子疼！</p>
九七式重爆！鬼子专门用来舔地的铁棺材！</p>
打头的轰炸机肚皮一敞！</p>
滋儿——！</p>
刺耳的尖啸！一颗黑乎乎的玩意儿，拖着白烟，像死神拉的屎，打着旋儿砸下来！</p>
轰——！！！</p>
地动山摇！巨大的火球在镇子西头冲天而起！气浪把土墙像纸片一样掀飞！碎石烂瓦、木头椽子、还有半扇冒着烟的猪，下雨似的砸下来！浓烟裹着尘土，瞬间吞没了半个镇子！</p>
惨叫声！不是人声！是牲口被活活烧焦的凄厉哀嚎！西头老孙家的羊圈，成了火海！几十只羊瞬间成了火球，在圈里疯跑乱撞，咩咩的惨叫听得人汗毛倒竖！</p>
“我的羊——！”老孙头刚从屋里冲出来，半截身子还在门框里，眼睁睁看着火海，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一颗燃烧弹的凝固汽油溅在他破棉袄上，轰一下就着了！老头瞬间成了火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p>
第二颗！第三颗！燃烧弹冰雹似的砸下来！</p>
土街瞬间变成火海！木头房子见火就着！茅草屋顶轰一下窜起几丈高的火苗！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热浪烤得人脸上起泡！</p>
“娃！我的娃啊——！”</p>
一个年轻女人，头发烧焦了半边，脸上全是黑灰血道子，像疯了一样在火海里跌跌撞撞地跑。她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冒着烟，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子，焦黑一团，早没了声息。</p>
女人跑着跑着，脚下一绊，一头栽进燃烧的废墟里，没了声息。只有那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还在火场里回荡……</p>
地狱！活生生的地狱！</p>
“我操你小鬼子的祖宗——！”王老歪眼珠子赤红，捡起地上半块砖头，朝着天上那盘旋投弹的铁鸟狠狠砸去！砖头飞了不到十米就掉下来，砸在烧焦的泥地里。</p>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每个人的脖子。</p>
就在这人间炼狱的上空，更高的云层里。两架银灰色、机头画着狰狞鲨鱼嘴的p-40战斗机，像两道沉默的闪电，正借着乌云的掩护，高速俯冲！</p>
长机驾驶舱里，周卫国。救国军航空队尖刀，王牌中的王牌。他脸上扣着氧气面罩，镜片后的眼睛，死死锁定下方那四架正在肆虐的九七重爆。耳机里，是地面观测哨带着哭腔的嘶吼：“鹰巢！鹰巢！清水河镇！全完了！请求复仇！复仇啊——！”</p>
周卫国没回话。牙关咬得咯吱响，握着操纵杆的手，青筋暴起。油门杆，被他一推到底！</p>
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p-40像被鞭子抽中的猎豹，猛地加速！撕裂空气，朝着下方浑然不觉、还在得意洋洋投弹的鬼子轰炸机群，狠狠扑去！</p>
僚机紧随其后！</p>
“02！跟我上！咬住领航机！”周卫国冰冷的声音砸进僚机飞行员的耳机。</p>
两架p-40，如同两柄从天而降的审判之剑！</p>
鬼子轰炸机编队末尾的护航零式战斗机终于发现了！像受惊的马蜂，猛地拉起，试图拦截！</p>
晚了！</p>
周卫国根本没理会那架扑过来的零式！他眼中只有那架领航的、投弹投得最欢的九七重爆！p-40的俯冲速度太快！零式飞行员只看到一道银色闪电从侧上方掠过，机翼卷起的气流让他机身猛地一抖！</p>
“八嘎！”零式飞行员惊恐地咒骂，拼命拉杆转向！</p>
周卫国已经切入轰炸机编队侧后下方！完美的射击位置！</p>
瞄准镜里，那架九七重爆庞大的机身，慢得像头蠢牛。机腹的弹仓门还敞开着，露出里面狰狞的挂架。</p>
距离，四百米！最佳杀伤射程！</p>
周卫国嘴角咧开一丝狰狞的弧度。拇指狠狠按下操纵杆顶端的射击按钮！</p>
哒哒哒哒哒——！！！</p>
p-40机翼上的六挺12.7毫米大口径机枪，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六条炽热的、肉眼可见的曳光弹链，如同死神的火焰鞭子，狠狠抽打在九七重爆毫无防备的右翼发动机和机腹弹仓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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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噗——！！！</p>
子弹撕开薄弱的铝蒙皮！钻进油箱！钻进挂满炸弹的弹仓！</p>
轰——！！！</p>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猛地从九七重爆的右翼根部爆开！紧接着，机腹弹仓里的炸弹被殉爆！</p>
轰隆隆——！！！</p>
惊天动地的巨响！整架轰炸机瞬间被狂暴的火焰和冲击波撕成无数燃烧的碎片！像节日里最绚烂也最残酷的烟花！燃烧的铝片、扭曲的钢铁零件、还有鬼子飞行员的残肢断臂，裹着黑烟，天女散花般四下抛洒！</p>
“打得好——！”僚机飞行员在耳机里狂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