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过，天还阴着。七月的东北林子，像个刚掀盖的大蒸笼，潮热的水汽裹着烂树叶的腐味儿，闷得人喘不上气。烂泥地吸饱了水，一脚下去噗嗤带响，黑泥浆子能没到脚脖子。蛤蟆在积了臭水的弹坑里呱呱乱嚎，惹人心烦。</p>
段鹏趴在烂泥塘子边上的榛柴棵子里，脸上糊着泥，就露俩眼珠子，死死盯着下面那个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子早空了，剩些东倒西歪的土坯房，塌了一半的茅草顶被雨泡得黢黑，像一堆烂蘑菇。</p>
他背上趴着的油布包还带着李青山的体温，烫得慌。哈尔滨东，化学厂……杨司令的仇……这念头跟烧红的烙铁似的，在他心口来回碾。</p>
“头儿！来了！”趴在旁边的陈石头，嗓子眼挤出蚊子哼。</p>
远处土路上，扬起一溜黄尘。引擎的闷吼声碾碎了林子的寂静，越来越近。</p>
打头的是个铁疙瘩！方头方脑，漆皮剥落，像个移动的铁棺材——鬼子的小豆丁坦克！炮塔上那根细管子左右晃荡，活像条找食儿的毒蛇。坦克后面，跟着两辆蒙着帆布的卡车，车厢里影影绰绰挤满了黄皮子。再后面，是一队端着刺刀的鬼子步兵，踩着烂泥，呱唧呱唧走得稀里哗啦。队伍尾巴上，几个二鬼子伪军拖拖拉拉，扛着几个长铁罐子，罐子屁股后面拖着管子，像背了堆大号杀猪桶。</p>
焚村队！野村那王八蛋手底下的清道夫！</p>
“操！铁王八！”石头腮帮子咬出棱子，眼珠子黏在那坦克上，“还有喷火兵！”</p>
段鹏没吭声，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整个队伍。坦克开路，步兵压阵，卡车机动，喷火兵收尾。标准的清剿队形。硬啃？就他身边这刚救出来的几十号残兵，加自己十几个特战队员，不够坦克一炮轰的！</p>
他目光钉子一样楔在队伍中间那两辆卡车上。帆布蒙得严实，但车轱辘在烂泥里陷得挺深，吃重！好东西肯定在车上！</p>
“乌恩其！”段鹏声音压成一线，头都没回。</p>
“在！”身后传来低沉的回应，像石头砸进烂泥。</p>
“带几个手脚麻利的，摸到屯子西头那排破马厩后头！看见那两辆卡车没？给老子盯死了！听我这边炸响，就冲上去掀帆布！是骡子是马，给老子拽出来！”</p>
“是！”乌恩其的身影像道影子，悄没声息地带着几个人，贴着地皮，溜着沟坎，朝屯子西头那排塌了顶的破马厩摸去。</p>
“其他人！”段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泥腥味儿，“手榴弹捆好了没？”</p>
“捆瓷实了！”几个战士低声应道，怀里抱着几捆用布条缠死的集束手榴弹，沉甸甸的。</p>
“石头！你带枪法好的，给老子盯死那铁王八的了望缝！还有那喷火兵！听响就给老子点名！”</p>
“明白！”</p>
“剩下的！”段鹏眼中凶光一闪，“跟老子埋伏在屯口那堆烂房框子里！等铁王八过去，卡车一到跟前……”他做了个狠狠下切的手势，“手榴弹给老子往车轱辘底下塞！炸它个王八翻身！”</p>
“是！”</p>
命令像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沉底。几十号人像水滴渗进沙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烂泥、蒿草和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只剩下林子里蛤蟆不知死活的聒噪，还有越来越近的引擎轰鸣。</p>
铁王八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履带卷着黑泥浆子，慢吞吞地碾进了靠山屯的土路。炮塔上那根细管子神经质地左右摆动，了望窗后面，鬼子车长半个钢盔脑袋晃来晃去。</p>
坦克后面，两辆卡车晃悠着跟了上来，帆布蒙得严严实实。车厢里鬼子兵的哄笑声都传出来了，夹杂着几句生硬的“花姑娘”之类的下流话。</p>
步兵队伍乱哄哄地趟着烂泥进了屯子。几个喷火兵落在最后，吭哧吭哧地摆弄着背上那沉重的铁罐子，长长的喷枪管拖在烂泥里。</p>
就是现在！</p>
段鹏猛地从一堵半塌的土墙后面探出身，手臂抡圆了，一颗冒着烟的手榴弹划着弧线，不偏不倚，正砸在打头那辆卡车的左前轮底下！</p>
“动手——！”</p>
炸雷般的怒吼！</p>
轰——！！！</p>
集束手榴弹的威力堪比小炮！卡车左前轮连同小半个车头瞬间被狂暴的气浪撕碎！钢铁扭曲的尖啸刺破耳膜！沉重的卡车像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猛地向左侧翻！轰隆一声巨响，侧翻在地，车厢帆布撕裂，里面装的物资——成箱的弹药、罐头、还有几个圆滚滚的铁罐子（备用喷火器燃料？）稀里哗啦滚了一地！车厢里没被炸死的鬼子兵惨叫着从破口处往外爬，像倒垃圾倒出来的蛆！</p>
几乎同时！</p>
“砰砰砰！”</p>
“哒哒哒！”</p>
石头那边的枪也响了！子弹像长了眼睛，嗖嗖地飞向坦克的了望缝！当当当几声响，火星四溅！了望窗猛地关死！炮塔慌乱地转动起来，细炮管子漫无目的地乱指！</p>
噗！噗！一个刚举起喷枪的鬼子喷火兵，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红白之物喷了旁边同伴一脸！另一个喷火兵背上的燃料罐被子弹打中，“轰”一声爆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把他和附近几个鬼子吞没！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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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袭——！”</p>
“隐蔽——！”</p>
鬼子队伍彻底炸了营！活着的鬼子兵像没头的苍蝇，有的往墙根底下扑，有的往翻倒的卡车后面躲，乱成一锅粥！伪军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就往烂泥地里钻！</p>
“杀啊——！”</p>
“给乡亲们报仇——！”</p>
埋伏在破房框子里的抗联战士和特战队员，像一群下山的猛虎，怒吼着冲了出来！手里的家伙什儿朝着混乱的敌群猛招呼！子弹泼水一样扫过去，手榴弹专往人堆里扔！</p>
鬼子仓促组织起来的抵抗稀稀拉拉，被这迎头痛击打懵了。那辆铁王八坦克成了没头的苍蝇，炮塔乱转，机枪漫无目的地扫射，反而打中了好几个自己人。</p>
“乌恩其！”段鹏一边用冲锋枪点射，一边朝着屯子西头大吼。</p>
“在这呢！”乌恩其炸雷般的回应响起！</p>
只见屯子西头那排破马厩后面，乌恩其像头人形暴熊，带着几个特战队员猛虎下山般扑向那辆被炸翻的卡车！他们根本不管满地乱爬的鬼子伤兵，目标极其明确——直扑地上那几个滚落的、圆滚滚的备用喷火器铁罐子！</p>
一个鬼子伤兵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摸枪，被乌恩其一脚狠狠跺在脖子上，咔嚓一声，没了动静。他弯腰，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抄起一个沉重冰冷的喷火罐，动作麻利地甩上肩膀，又抄起连接着管子的喷枪！</p>
“头儿！接着！”乌恩其一声暴吼，抡圆了膀子，把喷枪和连接管朝着段鹏的方向猛地甩了过去！那沉重的喷枪带着风声，划出一道弧线！</p>
段鹏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凌空一把抓住飞来的喷枪！入手沉重冰凉，带着机油味儿！连接管另一头，还拖在乌恩其肩上的燃料罐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