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坐在哨塔里，思绪好像飘进了远处辽寂的旷野，空空荡荡没有着落。</p>

德昭舍不得，她又如何舍得？</p>

“纯一法师，你舍得吗？”</p>

亲眼目睹相伴数年的师弟死于鼠疫，你舍得吗，后悔吗？</p>

“这就是我与他的缘法。”</p>

命途早已注定，他与德昭的缘分只有短短数年，他舍不得就能改变吗？</p>

就像顾南想方设法保住京都，几次三番询问他其他天灾详情，顾南还记得当初她说“哪怕能少死一个人也好”吗？</p>

她已经救了那么多人，她不满足，想救的人越来越多，早晚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p>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p>

她的爱，就是她的软肋。</p>

顾南看了纯一许久，才轻笑一声，“我不信什么命中注定的缘法。”</p>

她从不求天，不问道，只问心。</p>

只求力所能及，问心无愧。</p>

顾南放下针线，把哨塔交给纯一，前往山坳。</p>

第三天了，那群从封城逃出来的难民不知能活下来几个。</p>

听姜婉莹说，程铮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待在山坳，而是歇在半路。</p>

顾南不知道具体方位，一边走一边找，生怕一个没注意把人遗落在雪地里。</p>

然而她多虑了，程铮的身影好认得很。</p>

她就在那天两人分别的地方。</p>

几块破布支起一个避风的小帐篷，姜婉莹送来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食物和水几乎没怎么动，分门别类地码在褥子一头。</p>

但帐篷里没有人，她跪在雪地里。</p>

向着顾南来的方向，身上盖着一层雪，隐隐可见雪下竹青的衣裳，额头深深陷进雪里，只露出来一小半后脑。</p>

顾南停下脚步。</p>

昨天傍晚停雪，以程铮身上的积雪厚度，她从午后就跪在那里了。</p>

她或许知道自己油尽灯枯，于是整理好床褥食物，从帐篷里爬出来</p>

又怕顾南忘记与她的约定，临死前还再求顾南一次。</p>

就跪向顾南来的方向，一眼就能看到她。</p>

眼眶发烫，大口喘息却仍然难以缓解胸口的闷涩。</p>

众生皆苦，可是有些人的苦不公平啊。</p>

程铮心有不甘，她又何尝不是。</p>

*</p>

从封城逃出来的难民共十七人，不到三天，尽数死于鼠疫。</p>

一道深坑，一把火，滚滚浓烟，送走了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p>

顾南花了点时间拼了个简陋的木盒子，把程铮的骨灰带走放置在姜婉莹的院子里。</p>

随后请刻碑匠人为程铮刻碑。</p>

对方问顾南她是死者的什么人，顾南想了想，回：“挚友。”</p>

希望程铮不会责怪她的无端牵扯。</p>

如果她们能早一些相遇，顾南想，她们一定能无视两百余年的漫长时空，成为一对至交好友。</p>

第二天一早，顾南打开房门送饭。</p>

慧无跏趺坐于床前，见顾南端着热腾腾的饭菜饭菜进来，打断说：“顾施主，德昭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