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心生胆怯。</p>

她害怕听到更多感染的消息，害怕见到他们脆弱无助的模样。</p>

除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什么也帮不了他们。</p>

更糟糕的是，又有两个人发热了。</p>

听到对方期期艾艾地说“我好像也发热了”、“我会不会死”的一瞬间，脸上镇定自若的神色顷刻碎裂。</p>

她没有特效药，没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法术，她只会一点防疫常识，把他们关在这片狭窄的隔离区里。</p>

而这救不了他们。</p>

最先发热的三个人开始咳嗽，让夜色下的隔离区充满了不祥的死气。</p>

她难以自抑地露出痛苦的神色。</p>

“顾南施主，你不用为我伤心，我并不难过。”德昭戴着口罩，声音又哑又闷，仿佛全然褪去了天真与稚嫩。</p>

“我没有伤心，我只是在想明天该做什么早饭给你们吃。”顾南尽量轻快地说：“给你们每人煎个鸡蛋行不行，你应该很少吃吧？”</p>

德昭老实巴交摇头，“寺里有规矩，不能吃鸡蛋。”</p>

“能吃，我上次还看到了悟法师收了别人送的蛋。”</p>

德昭震惊，眼睛瞪大了，仔细看仿佛有一层水膜覆在眼珠上，随时要化成泪水掉下来，“真的？”</p>

顾南用力点头，“真的，所以你放心吃吧。”</p>

“难怪了悟师叔力气这么大，他偷吃鸡蛋还说我是只小鸡仔。”德昭顿时羞恼起来，但还是犹豫，“可是师父不让吃。”</p>

“不告诉慧无法师就行了，我给你挑孵不出小鸡的蛋，你一个沙弥，不犯戒。再说了，不吃点好的补补，病怎么会好？”</p>

沙弥戒确实宽松，补身体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哪怕是慧无法师在这里也不会责难。</p>

但德昭还是拒绝了，“留着给别人吃吧。”</p>

顾南鼻子一酸。</p>

她看得出来，他想吃。</p>

十多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嚼根草芯子都得跟牛似的咽下去，何况是德昭这个馋嘴猫。</p>

惦念着自己柜子底下藏好的果脯，却坚持把鸡蛋留给别人。</p>

顾南忍着泪意放下晚饭，离开隔离区后回了趟法源寺。</p>

昨天拿德昭等人的东西时惊动了慧无法师，顾南约好今晚向他说明弟子的情况。</p>

禅房的烛火一直亮着，顾南走进去，剜心之语有口难言。</p>

慧无料想过最坏的结果，然而顾南的沉默还是让他心如刀割。</p>

佛门中人早知一切皆有因果定数，死亡不是终点，轮回之中另有新生。</p>

可这次下山的都是活泼好动的年轻弟子，未入道，甚至未受具足戒，他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挣扎求生的孩子。</p>

崴了脚都要向他告假三五天，此时却在山下独自面对鼠疫。</p>

慧无看着他们长大，怎么忍心听到有关他们的噩耗。</p>

“顾施主，我想明早去看看他们。”</p>

“德昭见到您肯定会很开心。”</p>

慧无听懂了，闭着眼睛，颤声念了句佛偈。</p>

今晚无风，夜色雪亮。</p>

广袤的大地像一只圆银盘，所有人都是盘中翻滚煎熬的鱼肉，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挑中。</p>

顾南坐在高高的城墙上，借着雪色，用蹩脚的针线活缝制一枚口罩。</p>

手边放着一筐浸过药水的棉花，淡淡的药香与深夜的冷空气撞得一塌糊涂。</p>

“吱呀——”</p>

突兀的踩雪声从远处传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