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收起枪，一旁的狱警将枪接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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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看着所有静如鹌鹑的犯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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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分。”他目光落到在餐厅门口被堵住，还没来及进来吃饭的犯人，“包括没有来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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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还有，收拾干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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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场死一般的寂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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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犯人们开始自觉地收拾起地上的餐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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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管在中间失温的那具尸体，瞳孔大睁，后背贴地，鲜血透过光滑无阻的地砖缓缓地流向四面八方，到了章驰的脚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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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轻轻挪开了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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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议论纷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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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监狱长”，“扣分”这几个字的出现频率最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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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问为什么执法者可以在监狱杀人，没有人讨论，大多数人神色平静，好像是某种默契和习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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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吃饭和喝水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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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躲在章驰背后悄悄看那具尸体，嘴皮子都在哆嗦：“杀、杀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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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没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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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说：“怎么会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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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观察了一下大厅里面同一架飞机过来的熟面孔——无一例外，脸色都非常难看。显然，这个世界法律意识没有那么淡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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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觉得这里不应该是法外之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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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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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的培训在上午进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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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法是开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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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以为要上什么大动作——给新来的一点颜色看看，但没有想到，正儿八经是坐在教室里上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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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大屏幕上放着课件，狱警拿着警棍在屏幕上指指点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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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课是监狱的日常作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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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食堂开饭，7:30食堂关门，8:00开始上班打卡，中午12点供饭，晚上是5：00，食堂6:00关门，10点宵禁——任何人10点之后没在房间的，扣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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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到周六是工作日，星期天自由活动。自由活动日最低劳动时常是3小时，劳动时常不够的，扣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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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在监狱的-3层，早上10点开门，晚上10点闭馆，每人每次可以带走两本书，逾期不还，扣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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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楼非清洁人员不得进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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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讲完，又给每人发了一个小册子，册子上是他刚才讲过的所有内容，只是扣分的细则更加详细，比如宵禁之后查房不在的，第一次发现扣10分，第二次发现扣50分，第三次发现扣100分。没有第四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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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看着册子上“没有第四次”五个字陷入沉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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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明天上课之前，把这本册子背完。我会随机抽背。没有背出来的，扣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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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从讲台底下搬出来一个圆筒形的金属收纳框，框里装满了上百个扁形的黑色手环，他抬着金属框，一个一个走到犯人桌前，每人分发一只手环，戴上手环，绿灯亮起，手环比一般的细皮带宽，中间有一块极小的电子牌，上面显示着-50，很快，电子屏暗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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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灯常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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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撞大运。”狱警说，“今天监狱长过来巡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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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好像监狱长并不经常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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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走完第一列，又从第一列的最后从后往前分发第二列的手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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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扣五十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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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五十分是这个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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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环防水的。”狱警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将手环取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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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连接到生物信息，手环会自动断开链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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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环亮绿灯，证明你还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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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发到了第三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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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改造营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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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环的另一面，有你们各自的代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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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翻过左手的手腕，发现背后写了“082”几个数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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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发完手环，回到讲台，接着讲起了监狱的工作种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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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类是挖矿，一个工时1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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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是手工编织，有两种计法，第一种是计时，一个工时0.5分，第二种是计件，每50件10分，犯人可以选择计值更高的任何一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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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类是种地，一个工时0.5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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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类是清洁，一个工时0.5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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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非常耐心的展示着各类工种的工作环境，大屏幕上播放着各种现场视频，身穿狱服的犯人示范着规范操作，讲解着各种工具的操作流程。值得注意的是视频中的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戴着一个袖章，上面写着“学习委员”四个大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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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课，狱警说：“你们谁想当学习委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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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非常温和，至少从昨天到现在，所有的狱警——连早上在餐厅维持秩序的狱警都是，文明执法，循循善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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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犯人大着胆子发问：“什么是学习委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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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上过学吗？”狱警一脸奇怪，“连学习委员是什么都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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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说：“带大家早读，老师来了喊起立，收作业本，统计迟到早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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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打断道：“那不是班长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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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说：“我们这叫学习委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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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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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不想当学习委员吗？”狱警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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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当学习委员有什么好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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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警说：“当学习委员应该有好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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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主动当学习委员，狱警拿出一张点名单——如果那也能叫点名单的话，叫了一个数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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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委员是39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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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头青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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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课，周柯跑过来章驰身边，鬼鬼祟祟问：“你是几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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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08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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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举起手环：“我是33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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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到食堂吃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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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饭品种一样很少，黄白色的糊糊，还有一些碎肉做成的汤，里头勾了芡，浓厚的一碗，不知道炖了多久，已经完全煮融了，绿叶蔬菜，每个人一小碗，非常生态，上面甚至还有没洗干净的菜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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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糊比早上炖得更软烂——毫无疑问的加热剩菜，肉汤有股骚味，蔬菜上的盐没拌开，有的地方淡而无味，有的地方咸到升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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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非常痛苦地吃着饭，因为咽下去这个动作太过痛苦，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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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见章驰吃得面不改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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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章驰非常好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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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太过平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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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到了监狱，还是见到杀人，还是吃这种堪称猪食的玩意，她比那架飞机上的大部分人都平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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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这种场景无动于衷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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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是天生神经大条，要么是见过太多次类似的情况，于是再难有什么波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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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是前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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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周柯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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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正吸溜着肉汤：“挺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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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眼睛快飞到了天上去：“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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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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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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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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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态真好。”周柯复杂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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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一口气闷完汤，紧接着用勺子将最后一点糊糊从餐盘上刮下来，一勺子卷进舌头。餐盘再次干净得跟刚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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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人跟我说，有的人就是那种知道天塌下来都能睡着吃好的，”周柯缓缓说，“我真羡慕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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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时候也会羡慕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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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驰没觉得他在夸自己。懒得搭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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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周柯放下筷子开始扯淡：“听说曾经有个犯人用鸡骨头把人割喉了，所以现在的肉菜都没有骨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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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排队打菜的人那里看去：“你没发现吗，这里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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