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虞別夜唇邊卻有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東西畫廊幽夢裏很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
他的話頭在凝禪幽幽的目光裏停住。
“去?就你現在這個樣子?”凝禪居高臨下看着他,眉梢眼尾都帶了點兒火氣:“我勸你認清你自己。”
她這樣兇巴巴起來,虞別夜卻反而笑得更開心了,眼瞳也比之前更亮了許多。
但他笑着笑着,就沒了聲。
她還在等他回話,靈識感知裏的氣息卻變得微弱且平穩了起來。
虞別夜睡着了。
凝禪側頭。
虞別夜睡得不是很安穩,便是有醒靈在撫平他的傷痛,這樣的重傷恢複起來,又哪可能沒有半點痛楚。
或者說,他所承受的痛,理應不比受傷的時候少。
所以他睡着的時候,也是皺着眉的。
可他因為睡着之前太過愉悅,此刻的神态卻并不痛苦,反而帶着一絲稚嫩飛揚的輕快。
她早就見慣了他青年時的身姿,此前又哪可能這樣認真仔細看他,直到此刻,她才在注視他的同時,挖出了記憶裏深埋的他此刻的模樣。
卻也不能完全重疊。
凝禪清楚地認識到了一件事。
前一世的虞別夜,現在自己面前的虞別夜,他們是同一個人,卻又不完全是同一個人。
直到此刻,他身上才顯露出了他這個年齡應有的少年氣。
凝禪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将他的眉峰撫平,才擡起,卻又落下。
然後,她靠在牆上,也閉上了眼,将一切難明的心緒全都壓下,開始全力恢複自己的靈息。
兩個多時辰的時間轉瞬而過。
對戰簽在段重明的指間轉來轉去,眼看三才天的最後一場快要結束,他才要回身敲門提醒一聲,門已經吱呀一聲開了。
“段重明。”凝禪伸了一只手出來:“借套衣服。”
抱劍斜倚在牆上的段重明:“……”
他都在這兒好心守門了,她就不能對他客氣點兒嗎!
腹诽歸腹诽,段重明到底還是翻了一套嶄新沒穿過的衣服遞了過去:“說好了是借,那可要還的啊。”
凝禪壓根沒理他,一把接過衣服,手嗖地縮了回去。
段重明:“……”
好氣。
雖然還沒怎麽接觸過,但已經有點看那個床上的小子不順眼了起來怎麽辦。
醒靈流轉,将虞別夜的外傷一寸寸撫平,至于內傷如何,還要等她晚上回來再檢查。
她将段重明的那套衣服放在了虞別夜床邊,然後起身,對着鏡子将自己的頭發整齊束好,變得和今日出發時無異。
沉默片刻,凝禪從芥子袋裏拿出了一塊血紅色掌心大小的東西。
是從九嶷山大光明境拿回來的佛琉石。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兩塊,一塊在她身上,一塊在她阿弟凝硯身上。
敢将虞別夜救回來,就這樣近乎大大咧咧地放在自己的房間裏,當然不是因為她覺得,以她一個四象天所布下的結界,可以隔絕什麽無極境的感知。
也不是等着虞畫瀾真的發現這裏以後,放任虞別夜去不顧死活地撇開與她的關系的。
而是因為,她有這塊佛琉石。
能夠徹底隔絕所有氣息的佛琉石。
緋紅的流光在佛琉石裏流轉,凝禪輕輕嘆了口氣。
上一世,她就将這塊佛琉石給了虞別夜。
兜兜轉轉,這石頭,還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她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時間不多,她也只是苦笑感慨一瞬,就将佛琉石放在了虞別夜的枕邊。
臨走之前,凝禪又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床上的人。
陽光斜斜灑落進來,只照亮了半邊牆,斑駁而不明晰的光影打在他熟睡的臉上,鼻梁高挺,睫毛如鴉羽般覆在眼下,唇色因為失血過多而極淡,他的長發散亂地鋪在身下,又有幾縷從床邊垂落。
實在是太過優越的一張臉,饒是這樣脆弱昏迷的時候,也找不出任何一點瑕疵。
凝禪心底莫名冒出了一個奇異的、還帶了點兒惱羞成怒的念頭。
有一說一,他都長成這樣了,她好這一口又能怎麽樣嘛!
結果這個念頭才剛剛別扭冒頭,段重明欠扁的聲音又在院門口響了起來。
“喲,這麽依依不舍呢?”
凝禪:“……”
凝禪面無表情地關門,落鎖,上陣,轉身就走。
房間裏恢複了寂靜。
許久。
躺在床上的虞別夜慢慢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虛弱困倦模樣。
然後,他慢慢擡手,摸到了枕邊的那塊佛琉石,捏在掌心,再将石頭舉到了自己眼前。
流轉的光透過石頭,再落在他的眉眼上,将他的眼白都染上了緋色流光,便有幾分難以描述的妖異透了出來。
他很想知道,她留下這塊石頭,到底是為了隔絕……什麽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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