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望着散發着“乖巧、無辜,還帶着一絲好奇”的邪神,玩家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
他朝他招招手,開口道:“過來。”
“這些呢?”男人沒有第一時間走動,反倒是先問了一句。
邪神會主動征詢別人的意見,這放在過去,簡直比母豬上樹的概率還低。
但現在,玩家不得不承認,只要路希表現得比邪神還瘋,邪神還是會産生讓步意識的。
“不用理會。”銀發青年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那些“狗”。
“他們會自己死。”
邪神安心地飄到了他的身後——本想直接從巨狼身上穿過去,被路希給拽住了。
祂用安靜的眼神,看着氣壓又變低了的信徒。
“你很在乎他?”祂開口問。
路希似笑非笑地道:“你沒印象?人家好歹幫你保管過碎片,當過你的祭品。”
“我——”
“我知道你不在意,這又沒什麽。”
銀發青年蹲下身,避開傷口,手指張開插入巨狼頸部的毛發,尋找着脈搏。
他的手臂接觸到了外面的毛發,偏硬的毛發沾染了黏糊糊的血,攏成了一簇一簇,戳在皮膚上,像是針紮一般。
但好在,哪怕巨狼看上去都快變成血刺猬了,內裏的絨毛依舊暖烘烘的。
細弱的脈搏在一點點跳動。
旁邊的鏡子正在回溯大聖師死前最後的意識,他會選擇對路骞下手,始于多個偶然。
但無論多少偶然,都與他脫不開幹系。
先是看到了路希毫不客氣的直播宣告,再察覺到玩家刻意隔絕島與外界的聯系。
路骞本是作為人質而存在,但因為曾體內有過邪神碎片、且被顏璐誤導的緣故(以路希的性格,他到最後也沒有告訴路骞真相)。
路骞錯誤地認為,自己是導致邪神能夠降世的最後一環。
這一切被“聖物”全都映照了出來。
因為有着過去路希破壞獻祭的先例在,大聖師毫不猶豫相信了路骞的先入為主。
他當即下令将路骞壓上祭壇,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引起神明的注視,獲得足以跟學院及路希抗衡的能力。
哪怕路骞早已接受自己被抛棄的事實,他也不願意自己化作對付路希的武器。
他在絕境中徹底瘋狂,突破了原有的上限,化成了巨狼,咬死了大半的信徒,這才被大聖師等人合力押上了祭壇。
等一切清理完畢,大聖師等人才忙不疊向神明禱告忏悔。
路希闖進來時,留守的人員并不多,也正是因為如此。
……有個自覺一無所有的傻蛋,拼盡最後的力氣,也要為他鏟除障礙。
玩家埋在厚實皮毛裏的手指微微一顫,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濃稠的血水,哽得心口發悶。
這理應不是路骞該承受的。
“……對不起。”
耳邊傳來了含混的聲音,似乎這個語言鮮少能構造出表達這個含義的組成,只能暫時假借一下其他語種的混合。
玩家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他驚詫地擡頭,看到那雙空茫的銀色眼眸中,倒映着他并不好看的臉色。
男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一縷柔軟的發絲,又開口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路希感覺自己的心髒“咚”得往下沉了一分,像是被一個撞鐘狠狠的敲擊了一下。
他臉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平時的笑容,語氣卻冷得出奇:“吾主……吾神,你是被奪舍了嗎?”
“我似乎是第一次聽到你說這種帶着道歉含義的內容。”
“你不高興?”邪神依舊用手指輕輕勾着他的發梢,像是在幫小動物一點點順毛。
祂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平淡至極,“我以為這樣說,你會開心一點。”
“僅此而已?”玩家嘴角下意識揚得更高,一時間竟感到了些沒由來的失望。
以及還好如此的釋然。
神明一時安靜了下來。
在這空曠的屬于祂的神殿,在這遍布着血腥的祭壇上,祂只需伸手一夠,便能補全最後的靈魂,而祂所鐘情的信徒就在咫尺。
但祂的心中依舊是空落落的,并未感到滿足。
祂的眼眸不自主地追随着那道純白的身影,看他瘋狂如野獸、高傲如聖子,看他喜怒哀樂皆隐藏在溫柔的笑臉之下,看他難得的情緒波動為着別人存在……
祂似乎是獨特的,但似乎也被孤立了。
哪怕近在咫尺,他們依舊無法心意相通,他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存在。
神明甚至有所懷念過去被路希捅刀的日子。
祂頭一次産生了想要改變——改變自己的想法。
“并不是。”望着銀發青年臉上的笑意,祂的語速莫名快了,帶着一種仿佛不說就會錯過的迫切,
“我只是想讓你笑——真正的笑——你很難過的話,不要向我隐瞞。”
面前的青年笑容倏忽消失了,看上去冷得像是站在冰裏。
“路希……不要害怕我。”
祂混亂且倉促地停下話語。
本就混亂的語言交織在一起,在空曠的大廳內回蕩,旁人聽見任何內容都會感覺到頭暈作嘔。
但一旦明白祂所說的內容,就會覺得整顆心都被擰緊了一般。
路希低下頭,低低地笑了兩聲,像是動畫裏的反派看着瀕死邊緣的受害者,不着痕跡地漏出了一點點的破綻:“你知道我就是個騙子,是吧?”
“各個方面,從頭到尾。”
“我知道。”但神明像是聽不出來一般道,“但是時間還很長,我可以慢慢相信。”
只要祂相信全部的謊言,那就不是欺騙。
祂很強大,可以包容。
——這就是祂給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