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來,杜若雪。”楚鷺的眼睫迅速眨動着,仿佛不這樣下一刻就會哭出來,“我數到三。”
“三,二……”她的聲音顫抖,像是在質問那截觸手。
你選擇本能,還是我。
“一……”
在“一”出口的剎那,往安十遇心口鑽的觸手,嗖得竄了出來,像是小狗一般,帶着濕漉漉的鮮血,貼到了楚鷺的身旁。
它只有一根指頭那麽長,纖弱至極,也不會說話,只是自顧自地蹭着她的手心,一下、兩下……
似乎這樣,就能把那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給堵住。
三分鐘前,最上層的甲板。
幸存者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穿着一襲紅裙的楚鷺成了最後一位。
她靠在欄杆邊,紅裙被海風掀起,烏黑的長發披散,玫瑰發飾閃亮。
她望着那已經恢複了平靜的海域。
“小姐,逝者已矣,還是往前看吧!”旁邊救援隊的人在安慰她。
楚鷺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想走。”
“我有罪。”她怔然着說,“泰坦尼克號的結局,何嘗不是圓滿?”
“你說什麽?”旁邊的隊員不明所以。
“咳咳!大哥!”這時,臉色蒼白的栗發少年走了出來。
“這位小姐,我可能需要帶走一下。”栗發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隊員下意識皺起眉:“這裏很危險,你——”
“我來自中央異能學院,安十初。”安十初打斷了他的話,意有所指,“你的耳麥應該聽得到。”
那個隊員默默撤離了。
只留下楚鷺用沉靜又坦然的目光看着安十初。
“要我做什麽?”她靜靜道,“我都認。”
“杜若雪還沒死。”安十初說。
楚鷺不可置信地擡頭,試圖找到少年說謊的任何跡象,卻只看出了一片平靜。
“……你不用詐我了。”她道,“阿雪犯的錯,我全部知情,我也不打算維護,她剛才被那位抹殺,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她緊握着拳,手臂上青筋繃起,顯然沒有那麽平靜。
但她确實坦然。
“你不想阻止她嗎?”安十初問。
楚鷺突然露出了個笑容,凄豔美麗,她哽咽着道:“我想啊。”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我那時把她帶回家,勒令她不以人類為食,而不是放任她成長,那會不會不一樣?”
“我是人,我貪心,我壞……但我還是人……”
她咬着下唇,近乎面容扭曲地道:“我怎麽能做到事不關己呢?”
是她的放縱,給了杜若雪膨脹的欲望;是她的弱小,給了杜若雪不安的理由,是她的視而不見,讓杜若雪下手愈發殘忍。
……她又怎麽能不後悔。
“她是詭異。”安十初靜靜道,“她以人類為食,這是本能。”
“但是她愛我。”楚鷺說,“這是人的能力。”
她擦幹眼淚,走到安十初旁邊:“走吧,小先生。”
她道:“不管要我做什麽都行。”
“我沒辦法為那些被阿雪害死的人贖罪,或許我能做的,就是跟她一起死在這裏。”
她率先轉身,沿着扶梯向下,沒有絲毫猶豫。
安十初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一縷從陰影中鑽出來、亦步亦趨跟着她的小觸手。
這是聽到了嗎?
楚鷺望着眼前孱弱的斷觸,眉眼間皆是複雜:“阿雪,到此為止吧。”
陰影中,另一根斷觸也悄然探出頭,它卷着楚鷺劃傷自己的刀片,與另一根斷觸糾結在一起。
兩根斷觸似乎意見不一,互相打了起來,最終還是用刀片劃開了自己,露出了指甲蓋大小的核心。
它躺在楚鷺的手心裏,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指腹,化作一片死寂。
楚鷺眼睫微顫,她靜靜地捧着小觸手,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洶湧的情緒,任由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了手心裏。
但在詭異冰涼的軀體上,那淚燙得驚人。
【随機任務已完成】
倒計時最後三十秒。
逸散在空中的污染全然被梁七所吸收,邪神投擲的目光,在并未找到目标後悄然收回。
周圍的氣息已經壓抑到極致。
站在風暴中央的青年卻依舊泰然。
他甚至還有心情疊星星。
不知從哪裏來的彩色星星紙在他指尖轉動,短短時間內,便有拇指甲蓋大的星星落下。
得蓮陰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到了一張殘損的碎票。
這該死的星星,是拿他的錢折的!!
“你就沒什麽話要交代的嗎?”得蓮問。
二十五秒。
“好像沒什麽。”梁七笑了笑道。
“畢竟我的葬禮都過了……如果可以的話,讓其他人別在卡修兒面前提過去的事情。”
“我很後悔當時把他的記憶溯洄得一團糟。”他輕聲說。
“他的責任心太強了,把所有的錯都攔到自己身上。”
“明明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不好的是我……我說做他一輩子的後盾,卻食言了。”
梁七輕飄飄地看了粉發青年一眼,似乎從那雙金綠眼眸中找到什麽不同尋常的情緒。
“得蓮,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別人身上,你會很累。”
“要你管。”粉發青年冷淡着臉,又用他那繁瑣又優雅的未知語言說了什麽。
像是在罵人。
二十秒。
得蓮說:“我要是卡修,我真想打死你。”
“哈哈!”梁七眉目舒展,紙星星疊得飛快,“還好我機智,先下手為強~”
他從小腿開始,已經徹底融入了黑暗中,絲絲縷縷的白色光點從他身上飄散,随着風飄向遠方。
不僅是德侖茲號,還有周圍可能被影響到的,一切存在污染的地方……
像是雨滴一樣,在空氣中,在水面上,蕩漾着一圈圈的波紋。
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讓人都升不起攻擊欲望的“詭異”。
十五秒。
得蓮所控制的粉色屏障已經徹底消失,他的手背在身後,蛇形鏈戒閃爍着淡淡的光芒。
“你真的沒有什麽想說的嗎?”他再次問。
梁七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他停下疊星星的動作,任由幾枚星星落到地上。
從彈幕直播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蒼白又俊秀的面容。
人們這時仿佛才恍然意識到,梁七……其實也很年輕。
他太靠譜、太處事不驚,仿佛所有的危機都能在那吊兒郎當的笑容下消散,就連卡修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不由自主放下警惕。
在這一瞬間,所有認為詭異離自己很遠、異能者無所不能的人們,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麽叫作責任。
中央異能學院為什麽出現?
這個問題已經在各國內吵了不知多少次。
哪怕學院出來迄今為止,做的事情都是消滅詭異,依舊有無數陰謀論認為他們圖謀甚大。
但在此刻,他們清晰地發現,其實目的就很簡單。
“我想說……”梁七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半晌,他又吐出一口氣:“算了。”
“好像來不及了。”
十秒。
“哦?”另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像是平靜的水面驟然炸開的驚雷,裹挾着狂風暴雨的氣息。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本該陷入深度昏迷的卡修睜開眼睛,以極快的速度拽住了正在消解的梁七的衣擺。
他的體內屬于梁七遺留的異能發動,頃刻間湧入梁七的體內。
原本逸散的微光,像是開了倍速那般,極快地往前伸——
像是在海面上鋪了滿滿一層的星星,星星還爬上了船身、桅杆、飄浮到天上去,那畫面過于驚豔,極美地印在每個人眼中。
與此同時,無法停止異能的青年驚愕地想要轉身,連小辮兒都炸開了毛。
偏偏卡修兩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扭着他的臉頰,強行遏制着他轉頭的動作。
“我的污染值還沒回落,本能壓抑不住。”
“我不想現在打死你。”卡修的聲音冷淡,卻是那種陰冷的,令人想打寒顫的冷。
“所以你最好別回頭。”
“卡修兒。”被揪住脖頸的青年可憐巴巴,“我——”
“折星星?”卡修嘴角勾出嘲諷的笑,“很有閑情逸致啊。”
“你聽我解釋……”
“梁七。”
“梁七!”
卡修喊着他的名字,用不同的情緒,第一聲平靜如水,第二聲卻帶着難以遏制的壓抑。
“梁七……”
他死死地壓着梁七單薄的肩膀,後者渾身一震,停下了所有動作。
他們依舊有一人背着身,像是永遠無法再次回合的命運線。
又一次。
這條時間的溝壑是那麽長,那麽遠,那麽無法靠近。
原本熾熱的體溫,一轉眼就冷得滲人。
他們永遠無法回到學院裏的那段時光。
“啊啊啊!又忘記給平安鏟屎了!卡修兒你都不提醒我!”
“你的兔子,你自己負責。”
“啧,上次他啃了主任的天山神草,最緊張的就是你。”
“接這個任務吧。”
“好,叫上鶴圖他們一起,咱就做這個。”
“卡修兒,別怕,哥在呢。”
“卡修兒,忘了我們吧,你要好好的。”
“嗡——”異能似乎與什麽發生了共鳴。
剎那天地間,所有的白色微光驟然升起,連成了一片綿延的純白的海。
所有處在這個範圍的人,仿佛都能聽見時間線被人撥動的咔噠聲響。
咔噠、咔噠……
像是延時攝影的畫面,所有人以極快的動作複位。
直升機從遠到近又到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前來救援的異能隊員們轉頭就發現自己坐在了游艇上,身上的傷消失了不說,污染值也降了回去。
白景珩又一次出現在洛呈旁邊,後者剛擡起手打招呼,就見某隊長冷着臉再次消失。
已經徹底塌陷的德侖茲號,像是被倒放的拼圖,一點點恢複曾經金碧輝煌的樣子。
無數死亡或者被解救的幸存者又重新出現在船上,彼此皆是一臉懵逼。
漫天熒光飛舞,溫柔如雪,閃耀明晰。
記錄下這一幕的只有直播,和無數遠在天邊的觀衆們。
這是神跡……
所有人都産生了這個念頭。
——最後五秒。
“放心,我不會跟你去死。”
卡修悶咳了幾聲,還是堪堪勾起笑來,狠厲至極:“我x你的!梁七!”
他是頭一次說髒話罵人。
梁七一言不發,渾身的肌肉包括肩上的小辮兒都繃得緊緊的。
像是犯錯拆家的狗子,面對着犯罪現場,連狡辯的資格都沒有。
只有星星點點微光,讨好地落到了卡修的頭發上、眼睫上,悄悄地鑽進頸窩裏。
犯錯,但不改,甚至還要當面犯。
“我是真的服了你們。”旁邊,得蓮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
戲真多啊。
這是要誰死?
他也很慘好嗎?
“那,那要說再見麽?”梁七幹巴巴地道,“卡修兒。”
“你甚至都不打算看看哥的俊臉!”
“我這些年可沒變老!比得蓮年輕!”
“滾。”卡修冷漠地道。
他後退兩步,微阖上眸,感受着記憶一點點被抽離的疼痛。
與上次不同,這次他是清醒的,無比清醒。
鮮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妄圖對詭異動手的本能在自傷下壓抑着。
在同伴死後,他已經習慣了用疼痛保持清醒。
不約而同的,兩人将所有情緒都收斂起來,仿佛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分別。
他們一并擡着頭,仰望着在時間洪流中一點點回歸的生命。
梁七的身形已經變得很單薄,像是初春時融化的雪水。
那雙眼睛不知何時又變回了綠色,深深的,仿佛交融了另一雙翡翠色的眼眸。
“要說再見嗎?”他輕輕道。
“卡修兒。”
“卡修……”
他化作了一縷輕煙,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過頭。
黑發青年一言不發,他踉跄半步,深深地彎下腰咳嗽起來。
他終究沒有看到他的模樣。
啪嗒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砸到地上。
得蓮臉色陰沉,金綠色的蛇瞳随着情緒不斷變幻形狀。
最終,他還是氣急敗壞地罵了聲。
“以此為交易……”他繁複難懂的語言再次傾吐。
粉發青年朝兩人伸出手,五指張開,蛇形鏈戒的光芒極為閃耀,映着他變得蒼白的臉色。
“合!”
下一刻,極為耀眼的金光籠罩了整片區域。
這光芒灼眼到令人睜不開眸,将天空都照得一片透亮。
卡修眯着眼、單膝跪地,竭力往得蓮所在的方向看,卻只看到了一個朦胧的身影。
一片、兩片……那如金子般美麗的鱗片,無聲地落到地上。
“得蓮?”卡修啞聲道。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一股濃膩的甜香蔓延。
“叽!”
在一片混亂中,重新出現在卡修口袋裏的兔子探出腦袋,猛地一蹬,落到了甲板上。
金光倏忽消失,原本站在甲板上的粉發青年也不見了蹤影,只能看見一地散落的鱗片,以及——
在鱗片中央的一顆巴掌大的蛋。
“飯桶!”
“卡修!”
慌亂跑出來的于天和等人,望見的便是黑發青年踉跄地撲到那堆鱗片中,
将已經伸出牙齒,就差沒啃到蛋上的兔子給揪了回來。
“卡修……呼……這是什麽?”他們跑到了青年身邊。
卡修表情古怪,将散發着淡淡溫度、溫潤如玉的蛋攏在懷裏。
他別了個姿勢,将原本踩在腳底的卡片收到了袖子裏,對兩人說:“沒什麽。”
唯有直播間非常忠實且刁鑽地把卡片上的字給放了出來。
【卡修,你自己的搭檔你自己孵。】
衆人:“哦哦哦哦哦哦!!!”
平安:差點啃了親爹的逆子。
曙光·冤種·救援隊:救了嗎?如救。
觀衆:頭頂誇擦一堆刀?
啊~我真是個~絕世小甜甜~
海上游輪篇到這差不多結束了,我是真的在加更了,夠肥吧?wink~
誇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