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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好啦
安連奚的身邊有暗衛跟随,薛時野并不擔心對方會遇到什麽危險。
只是想到昨日安連奚明顯的不對勁。
先是那番不知緣由的言論,再是之後乖巧聽話,仿若是……
無聲的告別。
薛時野低低呵笑一聲,眸中逐漸泛起猩紅,陰鸷的氣息蔓延,隐含着絲絲戾氣,更添了幾分瘋狂。
口口聲聲讓他護着他,可最後卻要離開。
不是喜歡待在他懷裏,那麽,為什麽還要跑呢?
安連奚此時正坐在租來的馬車上,抱着自己靠在車內一角。
溫木時不時看向他,想問什麽,視線觸及少爺臉上的恹色時又頓住。他想,無論少爺做了什麽決定,想去哪,他都一定會跟在少爺身邊的。
所以,這樣就足夠啦。
溫木什麽話也沒說,靜靜陪着安連奚。
馬車行駛的速度不算快,但出城之後的地面并沒有城內那般平順,車輪時不時滾過石子,車身也跟着一抖。
往往這個時候,安連奚總會身形不穩地撞到車壁,發出一聲悶哼。
才剛離開,他就開始想薛時野了。
安連奚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好似只要對方在,自己就能安心一點,亦不會受到外界侵擾,更不會有半點傷害。
薛時野……總會護着他的。
恍惚中,薛時野的那句‘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自會護着你’闖入腦海,安連奚眉緊緊擰着。
毫無疑問的,薛時野說到做到了。
但,他又有什麽立場來要求對方一直這麽護下去。
安連奚嘆了口氣,溫木立馬轉頭,像受激一般迅速看向他,滿臉的擔憂。
“溫木。”安連奚望過去,叫了一聲。
溫木大聲應道:“少爺我在!”
那張清秀的臉似乎都在因為用力般皺了起來,看樣子精神比他還要緊繃,安連奚忽然就沒那麽糾結了,對着他彎了下唇,“你不用這麽緊張。”
溫木張了張嘴。
安連奚在他出聲的前一秒道:“還有,小聲點。我聽得見。”
“哦哦,”溫木長舒了口氣,才淺聲問,“那少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一邊說還在一邊觀察安連奚神色,擔心這話不能問。
安連奚因為他放松了不少,聞言笑了笑,眉目舒展了些許,“想去哪就去哪,以後我們四海為家,浪跡天涯怎麽樣?”
溫木眼睛亮了亮。
在安府,主仆二人過得比普通下人還要壓抑。雖說少爺入了王府後情況得到了改善,可以說是兩個極端了,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王爺實在疼寵太過,給溫木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見少爺終于決定離開王府,溫木自然高興。
可高興之餘,總覺得少爺好似也沒有那麽開心。
從離開王府後便一直恹恹的,看起來沒什麽精神,甚至隐約還透着一絲難過。
溫木的粗神經難得有這麽心思細膩的時刻,聞聲也只道:“少爺決定就好。”
安連奚開始思索起将來和溫木兩個人生活的日子,他可以四處走走看看,這一世他的身體雖然也不是很好,但總歸不如上一世那般只能待在無菌室裏。
“先去江南看看吧。”
那是安連奚的家鄉,不過是上輩子的。
溫木一聽也跟着道:“江南啊,夫人祖籍也是江南!”
安連奚頓了頓,原來這具身體的母親也是江南的。
柳茹芸當年郁郁而終,二老膝下只有這一女,喪女之痛可想而知。不久後柳老夫人就因憂思過度也跟着步了女兒後塵,柳老爺也同樣沒過多久撒手人寰。
溫木說到這就有點低落了。
如果不是夫人走的太早,少爺也不至于此……
好歹是安府的嫡長公子,卻處處被二公子壓了一頭,不得老爺寵愛。
溫木越想就越替自家少爺委屈,“老爺幾次外出辦差途徑江南,都未帶過少爺,反而是二少爺……”
說到一半,溫木止住話頭,他現在說這些做什麽,不是掃了少爺的興嗎,又要讓少爺難過了。
安連奚聽他提起,也想到了安連華。
前兩次遇見對方最後似乎都鬧得不太好看,他先前就覺得安連華記恨着自己——深知主角記仇這點的他還為此擔心了一陣。現在他人都走了,對方要記恨也恨不到他了吧。
身為穿書者,安連奚并不想卷入劇情之中。
只是此時難免又想起了薛時野。
對方已經聽他的話沒有再種二皇子的暗算,也算偏離了劇情。安連奚想到這裏稍稍安心,可隐隐的,原著劇情在他腦海中反複沖刷着——在那場奪位之争,六皇子順利,其餘皇子或誅殺、或流放。
而作為這本書最大反派的薛時野……
是由薛雲欽親手殺死。
安連奚後背倏然冒出一層冷汗,不由後怕起來。
現在薛時野躲過了二皇子這一劫,那後面呢?薛雲欽可不是二皇子,這個人城府深得可怕,即便是身為主角受的安連華都沒能真正看清對方。
安連奚眼睫垂下,不自覺咬住了唇瓣。
他不想薛時野有事,可是他能做什麽?
明明連安連華的記恨都害怕,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脆皮,又要怎麽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他……
真的可以救下薛時野嗎?
他有那個本事嗎?
此時此刻,安連奚腦子亂極了。
幾乎是憑借本能地張開了嘴,唇瓣上下開合,“掉頭,我要回去。”
溫木:“少爺?”
他詫異,但心中卻是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覺。短暫的詫異過後,溫木竟很快接受了,更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少爺決定就好。
溫木心情平和地探出頭對外面的車夫道:“回城吧。”
安連奚垂着眸子,輕聲問:“溫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善變。”
溫木搖頭:“怎麽會,少爺做什麽都是對的。”
安連奚被他盲目的信任感覺心底暖暖的,“謝謝你。”
“少爺在說什麽,相信少爺,本就是溫木應該做的。”溫木道,末了,聲音放輕了少許繼續開口:“少爺其實……離不開岐王吧。”
安連奚怔怔看他,表情有一剎那的茫然。
他……
離不開岐王?
溫木還在兀自喃喃:“王爺待少爺您是好,可皇家多薄情,少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溫木永遠站在您這邊……”
安連奚還有些無措,本就混亂的腦子愈發淩亂,悶悶的,他伸出手去撩開了車簾。車外的風景随着車速緩緩從眼前掠過,帶着絲暑氣的風灌進車內,吹動他被冷汗打濕的衣衫,有些涼涼的。
薛時野……
正想着,遠處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安連奚探首遠眺,只見一列騎着駿馬的人疾馳而來。當先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身着玄色的那抹身影不期然撞入他眼簾。
一個時辰前。
“回王爺,暗衛那邊來報,王妃的馬車已上了官道……”黑色的身影悄然出現至身後。
薛時野大步朝外走去,張總管垂着腦袋牽着熾離等在府外,大氣不敢喘。
涼薄的聲線躍入耳中,只聽男人沉沉開口:“今日閉門謝客。”
張總管一聽就明白,沈少爺也差不多是時候登門了,且王爺的意思,應該是不得宣揚此事的意思。
畢竟王妃不見了并非小事——即便是他也不清楚王妃到底去了哪。
薛時野只淡淡掃了他一眼,眸光中似不含一絲溫度,翻身上馬,僅眨眼便駕着熾離去得遠了。
張總管目送他離開,沒有王妃在,王爺好像又變成以前那樣,半分不近人情,好似沒什麽情感般。
王妃快些回來吧。
安連奚沒想到薛時野居然會追着他出來了,随着馬匹漸行漸近,馬上那人的面龐也跟着落入他視野。冷峻鋒銳的五官,狹長的鳳目上挑中帶着銳氣,充斥着冷戾的氣息,叫人心驚。
下一瞬,他對上了一雙黑沉的眼,深邃的眸中如同藏着漩渦,令他莫名有種窒息感。
及至薛時野來到近前,隔着車窗四目相對,安連奚看清了他眼底的那抹赤紅,但他卻沒有感到害怕,甚至有種心口悶疼的感覺。
同時,一種名為安定的情緒再度翻湧,無端讓他覺出幾分踏實,心情慢慢變得平靜。
他來了……
安連奚眨眨眼。
薛時野扯起唇角,眸中蘊着血絲,開口時嗓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似隐忍又似克制着什麽,緩緩一字一句說道:“王妃這是要去哪?”
安連奚忽然想到了溫木說的。
他離不開這個人。
見他不說話,薛時野腦海中喚作理智的那根弦在反複拉扯,胸腔中被郁躁填滿,幾欲沖破那層桎梏,讓他不管不顧地發瘋。
最終,他還是舍不得傷了眼前人。
薛時野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不想看見本王?”
“我沒有。”安連奚下意識反駁,眼眶本就幹澀,此刻鼻頭也有些發酸,重複道:“我沒有……”
薛時野一怔,在看見晶瑩的淚珠從那雙黑潤的眸子中溢出時,心底所有的郁氣在這頃刻間消散。
薛時野簡直不知道拿這個人怎麽辦才好,他在車夫‘你是什麽人’的惶恐聲中上了馬車,溫木悄然退了出去。
安連奚聽到他問,“為什麽要哭?”
薛時野啓唇,最後聲音低得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
“就這麽想離開本王?”
低啞的聲線一點點傳進安連奚的耳朵裏,他只能憑借本能地搖着頭,“我、我沒有……”
他才不想離開薛時野。
安連奚沒忍住,從喉間發出一聲嗚咽,聽起來委屈極了。
真可憐。
薛時野看着,也只是看着。
無人得見的袖中,指尖幾次伸出卻又蜷回。
“那為什麽要走?”他再度問,聲音平複了下來,只是心底在看着那不斷從安連奚面頰滑落的淚滴時,湧起些許晦暗情緒也跟着湮滅,滿腹的質問盡皆消散。
安連奚只知道搖頭,“我沒有要走。”
薛時野靜默不語。
安連奚擡起臉,被淚水打濕的眼睛努力睜大看他,少頃,他細細說了一句,“我不想走。”
薛時野繼續望着他。
安連奚眉尖輕蹙,猶豫了好一會,才憋着一口氣,從唇齒間擠出一句,“你為什麽不抱我……”
話落的瞬間,他落入了一個充滿了溫熱氣息的懷中,淡淡的沉木香氣萦繞鼻端,給足了安連奚歸屬感。
他的聲音也因為哭泣變得有些啞,更帶了厚厚的鼻音,說:“你來了。”
薛時野沉默地抱着他。
半晌,“嗯。”
安連奚把頭埋進他懷裏,“你真的來了……”
薛時野将手收緊了幾分。
安連奚感受到了,鼓足勇氣道:“我能一直待在你身邊嗎。”
薛時野頓住。
沒有聽到回答,安連奚眼淚落得更兇了。
薛時野……是不願意嗎。
讨厭他了嗎……
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要求那麽多。
他還那麽難養。
像個小累贅。
先是連累了父母,現在又想賴上薛時野……
也對,他這樣的人,憑什麽有那麽多奢求。
安連奚的哭聲漸漸小了,只默默掉着眼淚珠子,手緊緊攥着薛時野衣襟。
最後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
他不會連累任何人,他可以自生自滅……
思緒到這裏,安連奚便猛然止住,他被薛時野擡着下颚,被迫仰起頭來。
薛時野眼神在他布滿淚痕的臉上逡巡。
明明這麽傷心,為什麽還想着離開。
薛時野不懂。
他張口。
“除了待在本王身邊,你哪也不許去。”
安連奚愣了。
薛時野語氣又低又沉,緩緩說着,透着鄭重,“只要你願意,我……”
說話間,他湊近。
安連奚只覺左頰一熱,有吐息噴灑在其上,恰好滑落的一滴淚被卷去。
他聽到薛時野的後半句,擲地有聲。
“什麽都可以給你。”
接着,安連奚的眼睛被遮住。
薛時野又将他攏到了懷裏,眼裏蘊藏着的,來勢洶湧的占有在此時似浪潮般侵襲而來,似要盡數傾瀉,全都壓向眼前這人一般。
安連奚還在發懵。
薛時野在說什麽……
什麽都可以給他。
是什麽意思。
“待在我身邊。”薛時野的聲音适時響起。
似誘哄,又似祈求。
安連奚亦如受到蠱惑,也毫不猶豫,“好。”
“永遠也不要離開我。”
“好。”
“永遠。”
“……嗯。”
薛時野把人抱坐腿上,像是平常一樣,仿佛兩人之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安連奚也順勢靠在他懷中,頭枕在薛時野肩膀處。
“不要哭。”
“好。”
安連奚靜靜地靠着,從離開王府後就繃緊了的情緒在此刻陡然松懈,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在心間蔓延。
以後,他也可以待在薛時野身邊了。
不多時,疲憊感也跟着上來。
安連奚一邊想着,一邊窩在薛時野懷裏睡了過去。
也是這時,溫木才小心翼翼挪到馬車的窗戶邊,透過那層縫隙看到裏面相擁的兩人,見安連奚睡着了,他才湊過來小聲說道:“啓禀王爺,少爺其實是想去江南看看,但是走到一半,少爺就要回來。好像是、”
薛時野靜默不言。
溫木這才弱弱補充完整,“少爺應該是想王爺了,所以讓車夫掉頭……”
薛時野低眼,望向靠在肩頭睡過去的人,嗅到那縷甘甜的芬芳,心頭驀地柔軟下來。
确實,他追上來時,馬車行駛的方向是往京城的。
而他的小王妃,也是江南人。
是想家了嗎……
并非是想離開他。
思及此,薛時野手驀然收緊,卻唯恐傷到懷中人,克制着,另一只手置于身側指尖卻是陷進了肉裏。
他方才都做了什麽。
分明見不得對方哭泣,卻壓制這強烈想要就那麽把人抱進懷裏的沖動,繼續冷眼旁觀,甚至說出了那樣的話。
難怪哭得這般傷心。
薛時野狠狠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猩紅又深了幾分。
無可名狀的懊悔湧上心頭。這種後悔的情緒充斥了整個大腦,在懷裏的人身體逐漸發起熱來達到了頂點。
薛時野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心慌的感覺,那種自己珍視的寶物受到傷害,他卻只能幹看着的無力感讓他覺得前所未有難堪。
偏這還是他一手造成。
他一手抱着人,另只手覆在安連奚逐漸滾燙起來的額間,不斷催促車夫,語調中透着說不出的陰戾,“再快點。”
越來越燙了。
薛時野身周被低氣壓籠罩,他垂眸,強勢而充滿壓迫的眼神死死凝望着安連奚漸漸燒紅的臉。
“不準有事。”
他緩緩啓唇,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旁人聽,眼裏的血絲在不斷擴散,四肢百骸都侵透着無法遏制地暴戾,語調近乎兇狠,“你不準有事。”
暗衛不敢耽擱,馬車在往京城駛去的同時,他們也迅速趕回王府帶來了太醫。
但這也實在燒了太久。
薛時野只得不斷用濕帕子給他擦拭,從面頰到脖頸,再到身子。他心無旁骛,根本無法升起任何旖旎心思。
即使這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下毫無阻礙得觸碰到對方。
安連奚身子弱,也實在纖瘦,這段日子好不容易養出來一些肉。此刻因為燒起來,發絲都被汗水浸透貼在兩頰,薛時野寧可現在燒的那個人是自己。
在太醫為他診脈的期間,沾了水點在那沒有血色的唇上,動作說不出的小心翼翼,似生怕重了一分會傷到對方,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般。
片刻後,薛時野問收回手去的太醫,“如何?”
“應該是憂思過度,吹了涼風,寒氣入體……”
太醫不敢直視他面龐,跪在一邊道。
“憂思過度?”薛時野重複,低眼去看即便睡着都還擰着眉頭的人。
太醫沒敢開口,只默默為安連奚開藥。
安連奚又做夢了。
夢裏,好像是原著的劇情。
金銮殿上,他看見了身姿筆挺,身着一襲親王朝服的薛時野,但對方的表情卻是陰冷狠戾的。而站在他對面,是笑得一臉溫潤無害,如沐春風的薛雲欽。
兩兩對峙間,群臣站出來,紛紛為六皇子薛雲欽搖旗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