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其他朋友都聽笑了,善意地起哄:“哦~心之所向只有湯杳啊?”
湯杳怪不好意思的。
她垂下頭,打算裝作認真串雞翅,不理他們。
聞柏苓這會兒洗完澡下來了,老遠就聽見這群大嗓門的人在調侃他。
他換了套夏裝,周時清爽地坐在湯杳身邊,給自己戀愛腦的傳言添油加醋:“還真說對了。我心之所向的,還真就是湯杳。”
朋友們鬧着,說他們兩個早晚要是結婚,得随禮包個大點的紅包。
主要這愛情長跑太不容易。
有個朋友說:“我剛才給我太太講柏苓和湯杳的事情,給我太太都聽哭了。”
聞柏苓下來後,再沒用湯杳再幹活了。
他戴了一次性手套,接過那些雞翅,穿好擺在備料盤子裏,又幫忙燒烤,撒料翻面。
在她探頭過來,第三次問用不用幫忙時,他回答說:“不用,讓湯老師做這個,實在是有些桐爨了。”
她一愣,問聞柏苓從哪裏聽來的這個詞。
聞柏苓遞給她一串烤好的雞翅:“在你的學習筆記上。”
“同爨”是湯杳借着老師的便利身份,去其他學院旁聽課程時記下的詞彙,出自《後漢書》,故事裏還有提到過“焦尾琴”。
當時聽過,她覺得很有意思,記下來了。
那本筆記本她是随身攜帶的,就放在桌上,估計是聞柏苓下午用她的鋼筆時,無意間看見的。
他說,女朋友都這麽上進,我不得多看多學,免得以後被嫌棄,不是博士後,也不敢落下太多不是?
湯杳吹吹雞翅,咬下去一大口。
突然想起第一次和聞柏苓他們來馬場這邊,他也是這樣親自動手,烤了東西給她吃。
這群人裏,有個朋友是做電影行業的。
近幾年際遇不太好,投了好幾部自認為不錯的劇本,上映時都沒打過那些商業片,直賭氣。
出來散心,也難免還是耿耿于懷,吃着燒烤也還在心系他的投資,扭頭問旁人:“你們說,我選演員的眼光不是不行啊,你們看我上部片子的評價,怎麽很多人說主角看着出戲......”
問一圈,到聞柏苓這裏,聞柏苓涉獵不深的行業不便輕易給意見,拿一串羊肉堵人家的嘴:“我哪兒懂影視類投資?”
那朋友拉着聞柏苓:“那你審美總沒問題吧,你看哪種類型的女星合眼緣,我瞧瞧能不能安排在我電影裏?”
這問題一出來,費裕之已經換了看好戲的眼神。
湯杳還在專心拆雞翅骨,忽然聽見聞柏苓說了她的名字:“我審美不是在這兒擺在呢,就湯杳這樣的,處處都喜歡。”
朋友:“......”
另一個朋友來了精神:“那要這麽說,我手裏這照片,柏苓,你給開個價吧。”
折疊屏的手機展開遞過來,像是小型平板電腦似的,照片裏的人是湯杳。
她指顧從容地拉了白馬的缰繩,散發及肩,柔順地随風飄蕩。
馬正跑着,湯杳戴着的那款寶石項鏈從領口處跳出來,亮晶晶的。
朋友愛好攝影,照片拍得不錯,湯杳身後是靜谧樹林,她像逃出來的公主。
聞柏苓目光都沒從照片上挪開,随口就說:“價你開。”
朋友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聞柏苓爽快就叫了三千,被湯杳緊張地拉住。
她這麽一拉他,朋友們都笑了:“別鬧,看把湯杳吓得,都是兄弟,還能真要你男朋友的錢?”
湯杳往聞柏苓身後躲了躲。
聽見聞柏苓聲音很溫柔地說:“別鬧她。”
被護着的感覺,其實很安心。
篝火旁點了幾盤蚊香,周圍充斥着木料燃燒的味道、蚊香的味道、燒烤的味道,一群人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玩得又累又開心。
湯杳回房間後還和聞柏苓說,她今晚應該能睡個好覺。
說這話時,她騎坐着椅子,趴在椅背上。
出來玩,為了方便運動,湯杳穿了腰身很寬大的那種牛仔褲,她又很瘦,這樣坐着時,以站在身旁的聞柏苓的角度,能看見她一截漂亮的緊實腰線,以及米白色的棉布料。
窗外篝火燃盡,靜夜裏偶有蟲鳴。
聞柏苓順着那塊細膩皮膚摸下去,挑開布料,詢問:“經期過了兩天了?”
“嗯。”
可是,湯杳轉過頭:“我身上有煙火味道......”
他不在意,手拄在椅背上,纏着她接吻。
他們在這件事上很有默契,也總是合拍,對彼此的節奏心照不宣。
忘記開空調,汗水濕透衣衫,最終聞柏苓帶她去過浴室清洗,回到床上後,在她額頭落下溫柔的吻:“晚安,做個好夢。”
這個晚上,沒睡好的反而是聞柏苓。
重溫舊夢,夢魇裏是時間錯亂的空間,困着人走不出來。
他如同誤入時間縫隙,又回到最苦的那年。
那陣子聞柏芪情況不好,還在醫院裏,嫂子不再妝容精致,哭得眼睛紅腫,整日守在醫院裏。
父母也神态憔悴,硬撐着在勸慰,勸別人,也勸自己。
茜茜有天被家裏阿姨帶着,過來看聞柏芪。
懂事的小女孩早就敏感地察覺到家裏的動蕩,只是一直忍着沒說。在醫院待到很晚,阿姨催了很多次也不願意走。
那天聞柏苓抽了工作空隙,匆匆在深夜裏冒雨趕往醫院,探望哥哥,卻意外發現茜茜蜷在醫院的椅子裏,倔強地不肯離開,也不肯說話。
窗外雷雨交加,家裏的阿姨一定軟硬兼施也沒得到成效,束手無策地站在空曠的走廊,看見聞柏苓,像看見救星。
聞柏苓走過去,揉揉茜茜軟塌塌的頭發:“茜茜,太晚了,回家吧。”
幾分鐘後,茜茜終于擡頭:“Will he die?”
“不會。”
聞柏苓把茜茜抱起來:“已經過了最危險的時候了,這裏的醫生很厲害,茜茜不怕,你爸爸不會離開我們的。”
那天茜茜誰也不理,只是摟着聞柏苓的脖子,怎麽都不肯松手。
聞柏苓後面還有工作,必須趕回公司去,能不能睡上覺還難說。
無奈間,只能和茜茜商量:“茜茜,小叔要去公司辦公,在你爸爸以前那間辦公室,你去過的,不想回家可以跟着小叔去那裏,但到那邊要好好睡覺,明早得去上學,這樣可以麽?”
茜茜點頭,跟着聞柏苓去了公司。
進到休息室時,小女孩拉着聞柏苓的衣袖,熬夜熬得像只紅眼睛兔子,她這個年紀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生活變故,只能下意識去尋求某種心理安慰:“小叔,我想聽故事......”
過去茜茜也總這樣,聞柏苓和湯杳談戀愛後,經常讓湯杳讀故事給茜茜聽。
甚至在見過湯杳之後,會不通過聞柏苓,自己把電話打給湯杳,說想聽故事,有時候也給湯杳彈新學的曲子。
有一次,茜茜打電話過去,湯杳剛好在聞柏苓家裏過夜。
兩人在沙發裏親得正來情緒,手機不停響着,聞柏苓幫忙遞手機時,看見是家裏的電話號碼,已經猜到是茜茜了。
他接起電話,和茜茜約法三章。
也不管人家小朋友聽不聽得懂,硬要和人家講時差問題,說現在國內已經是半夜了,不能總在這種時間段打來。
“膽子真肥,你小叔我都不敢深更半夜打擾她休息,打個越洋電話都得算好時間,你倒好。”
還說了,湯杳每天都很忙,還要學習、要考試、要兼職,每星期只準茜茜打來一次,時間還不能太久。
他這麽嚴格,湯杳在旁邊大概是有些不忍心,拉拉他的手臂,說,茜茜還小呢。
聞柏苓挂斷電話,特別不正經地逗人:“你說你和茜茜也不熟,就見過一面還得給她讀故事,這小孩欠下的債,最後不還得是她小叔還?”
她有時候很好逗,懵懵地問:“你怎麽還?”
聞柏苓就犯壞地瞥一眼床榻,意有所指:“賣力還。”
已經沒有辦法再打電話給湯杳了。
聞柏苓給茜茜讀了故事,茜茜到底是個孩子,這麽多天憂思過度,又熬到夜裏一點鐘,他只讀了幾句,茜茜似乎是感到些安心,已經疲憊地睡着了。
聞柏苓幫茜茜蓋好被子,回到辦公桌,開始做那些看不到盡頭的工作。
可夜深人靜,總有那麽一兩個瞬間,格外難熬。
暴雨拍打在玻璃上,外面那條世界着名的金融街被雨水模糊掉,十一米距離的街道,也已然看不清對面的樓體。
他滑開手機,翻到和湯杳的短信記錄,看着自己過去和湯杳的聊天。
從日常随意的“吃法風燒餅還是帕尼尼”“十分鐘後下樓”“去泡中藥”“下課回電話”那些,看到後面,時隔很久才有的寥寥對話。
有一條短信裏,湯杳在叮囑他,“聞柏苓,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注意身體。”
他看着看着,突然紅了眼眶。
聞柏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混亂而複雜,像喝多了酒,忽醉忽醒。
适間,湯杳還趴在他家的床上,披着他穿過的睡袍,兩條白得晃眼的長腿在空氣中晃悠着,雙手托臉,和他讨論金融書籍裏看來的知識。
她說書裏寫了一種“金錢邊際效用遞減率”,看完之後,沒因為學到知識而沾沾自喜,居然覺得很心疼他。
“我兼職攢到幾千元都能歡天喜地好多天,你們擁有的太多了,感覺要想快樂好像也沒有那麽容易。呂芊說,你們中彩票都沒什麽可高興的。”
聞柏苓記得,他應該回答她說,那也不至于,真中了彩票肯定也高興。
只是一轉身,湯杳笑容滿面的樣子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有聞父坐在他身邊。
聞父白發似乎又多了幾根,拍着他的肩膀,什麽都沒說。
父子間無需多言,登庸納揆多艱難,父親是知道的,也心疼他。
沒有人逼過他怎樣。
可是聞柏苓轉身在望不見盡頭的混沌空間裏搜尋時,看得見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唯獨看不到最眷戀的身影。
聞柏苓在夢裏掙紮時,湯杳已經抻着懶腰從床上坐起來。
郊外馬場空氣好,也有很多小動物栖居,昨天還有小朋友瞧見過松鼠。
是窗外鳥叫聲喚醒了她。
湯杳剛坐起來,眼睛都還沒來得及揉,忽然聽見聞柏苓一聲焦急到聲音沙啞的呼喚:“小杏!”
她吓了一跳,瞬間轉頭。
聞柏苓皺着眉睜開眼睛,看見她,目光并不算清明,恍然如在夢中,半夢半醒間卻突然拉了她的手腕,猛地扣她入懷。
他們身上有相同的沐浴露清香,湯杳在他懷裏艱難地擡起頭:“怎麽了......”
聞柏苓安靜許久,才恢複了平日的應付裕如,聲音也平靜下來:“被你傳染,做了個不太愉快的夢。”
湯杳是做過那些夢的,不怎麽會安撫人,只能學着他安慰自己時的樣子,拍拍他的背。
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翻身坐起來,兩只手共同拉着他一只大手:“聞柏苓,我知道了,我們不吃這裏廚師做的早飯,待會兒下樓,我煮面給你吃,你還沒吃過我做的東西呢。”
昨天湯杳在廚房裏看見了手擀面,問過廚師,是可以自己煮來吃的。
薄紗簾透過陽光,湯杳坐在床上,皮膚光潔,只戴着粉色的寶石項鏈。
聞柏苓看了她幾秒,才終于從那些令人不喜的夢裏走出來,擡手觸了下那顆寶石,切割面折射的淡粉色光斑落在她的皮膚上。
“什麽時候還會煮面了?”
“和我媽媽學的。昨晚沒烤的蘑菇也可以切了放一些,快起床,我們去吃飯。”
那天早晨,湯杳死活不肯聞柏苓幫忙,在廚房裏忙了半個多小時,才做好一鍋熱氣騰騰的面。
她關掉天然氣的旋鈕,轉身找聞柏苓時,卻沒見到人。
拿出手機打電話,剛準備撥出去,一樓廚房旁的窗戶被叩響。
聞柏苓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個紅泥花盆,竟然把她昨天喜歡的花移植在花盆裏,帶了回來。
湯杳很驚喜,跑去過去,拉開窗子:“這個可以移植麽,會不會死掉啊?”
“可以,我問了這邊的老人,說生命力頑強,是很容易養活的野花。”
他心情欠佳,卻記得她昨天入迷過的花叢。
湯杳抱住他:“回來得剛好,早餐也做好了。”
他們端了面坐在外面桌邊,花盆裏的花迎風晃動着,兩碗蘑菇面散發出鮮香。
住一樓的費裕之推開窗子,還以為時間倒流,又回到了幾年前。
大清早的,才六點鐘,湯杳又是已經站在外面,只不過這次不是在背英語,而是在和聞柏苓講她的面:“小時候我生病吃不下東西,媽媽就會煮這樣的熱湯面給我,吃完身心舒暢,是真的,你試試看?”
費裕之聽了一會兒,都聽餓了,硬是披着睡袍出去蹭了碗面,端回房間和妻子分享。
妻子睡眼朦胧:“廚師起這麽早?”
費裕之說不是,“聞柏苓家那小姑奶奶做的,倆人想吃獨食,被我給抓住了,聞着還行,你來兩口不?”
外面只剩下湯杳和聞柏苓。
清晨的風是舒适的,不帶一絲暑氣。
小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從木質結構的護欄旁一閃而過。白色馬匹在湖邊漫步。廚師們已經起床,在給其他人準備早餐。
湯杳則坐在桌邊,靜靜聽聞柏苓講他的夢境。
“很亂。”
聞柏苓說那種感覺很不好受,過去見過生意場裏有人跳腳詛咒人,說什麽不得好死、下十八層地獄。
當時聽過,他還覺得有點好笑,技不如人的事,怎麽輸不起,竟然還拿地獄這種虛無缥缈的存在吓唬人?
但他剛才在想,那種反反複複重溫和湯杳分開的感覺,就像是在下地獄。
烈火焚燒,拔舌烹油,都比不上錐心之痛。
眼前晨光燦爛,湯杳坐在聞柏苓對面,滿是心疼地看他一眼,用筷子尖把煎在一起的兩顆雞蛋分開,大的那份夾給他。
“昨天我睡得好些,聞柏苓,這個給你,你多吃點。”
老實說,食欲和這種夢真的沒什麽關系,煎蛋和湯面也不是能治愈人心的良藥偏方。
但湯杳這樣近在咫尺地同他分享早餐,已經是他地獄的出口。
聞柏苓開着玩笑逗她:“怎麽哄人方式也不見長進?”
湯杳攏一攏頭發,很是理直氣壯:“那我也沒有其他什麽男朋友,只談過你這一個,又沒得可練習,哄人方式怎麽長進?”
聞柏苓被她給說樂了,伸手越過桌子,捏捏她的臉:“可愛。”
又吃了面:“還挺好吃,地獄多深,有你這碗面條也能把我拉回來。”
“聞柏苓,等我媽媽同意,我們讓你嘗嘗她的廚藝,其實媽媽煮面,都比我好吃一百倍呢。”
那個夏天,他們還沒得到湯杳家人的認可,也都有些對分離的後遺症。
噩夢偶爾光顧,總引人難安。
但他們有彼此做盾牌、防空洞、避難所,執子之手,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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