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慕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講起。
田恬徹底急了:“相公,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對我講實話,難道要我親自去問爹爹嗎?”
徐慕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有些話說了也無妨,他環顧四周,除了下人之外,幾乎沒有別人,刻意壓低聲音道:“夫人,此事無解,年節前岳父讓我準備大筆銀子,他要送往京裏打通關系,我當時答應了,只是後來銀子被我全部用在了百姓身上,如今根本拿不出銀子,岳父大人希望落空,故而才會雷霆大怒。”
田恬聞言,瞬間了然,也突然想起原主記憶裏,今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渝州大災被位高權重之人壓下去,次年王知府升遷去了京裏,徐慕順勢暫代知府政務一年,然後成功當上渝州知府。
原來王知府的升遷是徐慕出了大筆銀子,這也就說的通王知府為何會大怒至此。
但說到底,徐慕多多少少還是因為她的影響,才被王知府如此對待,田恬心裏難受:“相公,快起來,你做的沒錯,那些銀子用來救黎民百姓,比給他拿去升遷好得多。”田恬作勢要扶他起來。
徐慕依舊不起來:“夫人,你不懂。”
田恬不解:“也許我不懂,但我知道你做的這事兒沒錯。”
就在這時,知府夫人,王若雪,王玉芳被人簇擁着走了過來。
知府夫人只是淡淡看了跪在地上的徐慕一眼,轉而看向旁邊的田恬,朝着她招手:“靈兒,過來。”
田恬給知府夫人施了一禮:“母親,恕靈兒難以從命,靈兒要在此陪相公。”
知府夫人微微皺眉:“靈兒,你父親如今正在氣頭上,你別惹他生氣。”
田恬依舊堅持:“母親,俗話說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如今靈兒已是徐家婦,哪有相公負傷在此長跪,為人妻子的卻不在身邊相陪,還請母親成全。”
若是換做以往,知府夫人也許會同意,但如今老爺盛怒,并且明令拆分夫妻二人,她也必須照做。
“靈兒,別讓母親為難。”知府夫人依舊好言相勸。
田恬亦堅定如鐵,不改初心。
知府夫人在渝州一直高高在上,還從未被如此忤逆過,心下不喜,也不在多說:“來人啊,請三小姐回府。”
出來兩個有力氣的婆子,道了聲是,徑直走到田恬跟前,要拽着她往府裏走。
田恬徐慕雙手緊緊相握着,田恬死活不放手,徐慕亦非常不舍。
“你們誰敢。”田恬歇斯底裏,試圖大聲喝退兩個婆子。
兩個婆子完全不理會田恬,依舊用力扯着她。
徐慕力氣大,哪怕此時負傷,力氣也不比兩個婆子小,他雙手用力拽着,兩個婆子始終拉不動田恬。
知府夫人看在眼裏:“徐慕,你若真想和靈兒在一起,此時最好不要和老爺想法相悖,若惹得老爺更惱火,你和靈兒怕是更難。”
知府夫人這話直戳徐慕心髒,她說的對,如果此時再惹岳父大人生氣,屆時他想接回夫人,怕是更加困難。
徐慕目光看向知府夫人,恭敬道:“母親,請容我和夫人說兩句體己話,之後徐慕絕不再讓母親為難。”
徐慕話已至此,知府夫人也沒什麽好說的,淡淡點頭,兩個婆子很有眼色松開了田恬。
田恬此刻有一肚子的話想說,連忙蹲在徐慕跟前,想要問個究竟,但徐慕制止了她,率先道:“夫人,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但現在你先聽我講。”
田恬見他神情認真嚴肅,只能點頭同意。
徐慕拉着田恬的手,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夫人,若是岳父大人問起你嫁妝的事情,你就說是我讓你當的,長平縣的事和你毫無幹系,你一定要記住了,千萬不能說漏嘴。”
田恬雙眸瞪大:“相公,嫁妝明明是我當的,我怎麽能推到你身上,你是不是在爹爹面前把長平縣的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了?”田恬心裏已經有數了,王知府要一大筆銀子,徐慕如今根本拿不出來,他肯定是怕王知府知道她在長平縣做的事情,會責怪她,所以他把一切事情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那樣她就沒事了。
可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口,她寧願被王知府責怪懲罰。
徐慕輕嗯了一聲,叮囑道:“夫人,王知府雖是你的父親,但論了解,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此事嚴重影響他的仕途,他絕對不會輕易揭過,不僅是你,有可能柳姨娘也會受到嚴懲,你記住了,若是岳父大人問起,一定要說是我讓你當的,和你無關,切記切記。”
徐慕語重心長,苦口婆心,田恬聽的眼眶紅紅,眼淚水啪塔啪塔往下掉落,徐慕這幾日一直悶着不肯告訴她真相,應該就是怕她不願意讓他頂着個鍋。
“可是相公,你全部攬了,爹爹會恨死你的。”
“我雖是芝麻縣令,但好歹是朝廷命官,岳父大人不敢輕易對我怎樣,但你和柳姨娘不同,一旦他知道你在長平做的事情,你是他的女兒,可能不會被嚴懲,但王知府一定會出這口惡氣,柳姨娘勢必不好過。”妾室通買賣,主子更有生殺大權,王知府殘暴不仁,誰知道他在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事情。
說到底,讓他改變主意幫助長平百姓的就是小妻子,若不是她一直苦苦支撐,若不是去劉家村尋她,若不是她讓他感受到百姓的淳樸善良,他決計不會改變主意。
而這些事情一旦讓王知府知道,小妻子就等于是唱反調的人,他怎能忍得下這口氣,柳姨娘是她的生身之母,從小在她膝下長大,對她有教養之責,可能第一個被他拿來出氣。
田恬心中糾結極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不願意徐慕把所有事情扛下來,但他說的亦有道理。
徐慕看出了小妻子的糾結,再次出聲叮囑:“夫人,此時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我已經在岳父大人面前全部攬下了,你若讓他知道真相,我的罪也不會輕到哪裏去,我才是那個真正毀了他仕途的人,夫人,你聽話,不要在讓其他人牽連進來,我說這話決計不是與你玩笑,王知府殺人不眨眼,這些年我跟在他身後做事,他喜怒無常,動辄一點小事都會要人性命,就不用說這麽大的事情。”
田恬沉重至極。
徐慕趕緊道:“夫人,你答應我。”
知府夫人見夫妻倆抱在一起哭,兩人說話小聲,她也聽不清,忍不住催促:“靈兒,該回府了。”
徐慕雙手搖晃着小妻子肩膀:“夫人,你答應我。”
田恬對上他滿含緊張擔憂的雙眸,最終點頭,艱難開口:“好,我答應你。”
徐慕松了口氣,答應了就好,他了解自己這個新婚夫人,性子倔強執拗,為人心地善良,他是真的怕她做傻事,才不得不再三叮囑。
徐慕十分不舍的松開手,田恬淚眼婆娑,徐慕心痛難當,此刻他多想毫不避諱帶她離開,但諾大渝州都是知府大人說了算,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且還有柳姨娘在府中,那是她唯一的至親,他不得不為她考慮。
“夫人,別擔心,一切有我,我會想辦法讓岳父大人消氣,你在府中等我。”
田恬含淚答應。
田恬剛進府,知府夫人便吩咐下人關上大門,朱紅色的大門緩緩合上,遮擋了徐慕虛弱的身影,田恬眼淚還沒來得及擦,王玉芳便忍不住問她:“三妹,剛才你和徐慕說了些什麽?”
知府夫人和王若雪聞言,視線齊齊落在田恬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田恬搖頭:“沒說什麽,只是一些夫妻之間的私隐。”
王玉芳切了一聲。
知府夫人見問不出來,只好作罷,她雖然也想知道,但總不能因為小輩的一些私事,失了自己顏面。
香蘭小聲開口:“夫人,柳姨娘還在楊柳院等您。”
田恬順勢給知府夫人行禮告退,徑直去了楊柳院。
院門口,柳姨娘滿臉焦急,來回不停的踱步,直到看見田恬過去,才趕緊迎上去:“靈兒,見到女婿了嗎,現在是什麽情況?”她被主母通傳不能過去,便只能在院門口等消息。
田恬握住柳姨娘的手,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流,柳姨娘被吓着了:“靈兒,你別哭,先跟娘說說到底怎麽了?”
田恬擦了擦眼淚:“娘,我們進屋說。”
“好。”母女二人相攜進屋。
田恬把徐慕同她說的事情,如實告訴柳姨娘。
柳姨娘聽聞感動不已:“女婿是個好的,竟然護你至此,實在難得。”
田恬何嘗不知,但是心裏難受:“娘,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徐慕在府門口跪着,我卻什麽也做不了。”
“眼下這種情狀,誰也改變不了。”柳姨娘嘆氣:“我伺候你爹爹快二十年了,你爹爹不近女色,唯獨看重仕途,如今沒有銀子,就等于仕途毀了,他此時殺人的心思都有,咱們還是先等等吧,看女婿怎麽做。”
田恬渾身無力癱坐着,此刻她真的恨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靈兒啊,你也別難過,咱們女人就是這樣,事事不能自己做主,不能遵從內心。”
田恬在楊柳院待了一會兒,實在待不住,帶着香蘭徑直去找了王知府。
如今渝州大災,王知府為了躲清靜,一直在府裏住着,幾乎到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地步。
田恬去找王知府主要是為徐慕求情,她沒有傻到去主動說出真相,徐慕一番心意,她不能辜負,且柳姨娘也不該被她連帶。
王知府正在氣頭上,根本不願意見田恬。
一連兩天,田恬去找了他好幾次,皆被拒之門外,有一次王知府被吵的實在不耐煩了,沖着門口吼了一句,大概意思便是如果徐慕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就不配做他的女婿。
田恬算是聽懂了,王知府這是在逼徐慕,逼他不擇手段去籌銀子,否則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們夫妻二人相聚,他這也是變相的折磨徐慕,徐慕失了約,他不會讓他好過。
這一刻,田恬徹底領教了王知府的小人心思,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不惜毀掉自己親身女兒的幸福。
太陰險,太毒辣。
田恬剛從王知府處回去,香蘭急匆匆上前禀報:“夫人,大事不好了。”
“出什麽事了?”田恬心裏咯噔一下。
“是大人出事了,奴婢讓人密切注意着府門口的消息,剛才下人來報,大人帶傷在府門口連續跪了兩日,已經暈過去了。”
田恬臉色煞白,想也不想的朝着府門口跑去。
香蘭連忙阻止:“夫人,大人現在已被送去客棧救治了,不在府門口。”
“他在哪家客棧,快帶我去。”田恬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她此刻只想見到徐慕,确認他安然無事。
“暫時不知,但應該是離府邸最近的客棧。”
田恬一路小跑到府門口,累的氣喘籲籲,正欲出門,守門的家丁直接攔住了她的去路。
田恬大怒:“我是府裏的三小姐,你敢攔我!”
守門家丁行禮賠罪:“抱歉三小姐,主母有令,您不可以随意出這大門,請不要為難小的。”
田恬氣急,她和守門家丁周旋了半天,守門家丁油鹽不進,最後無法,她又去找了知府夫人,但知府夫人就是個笑面虎,表面說的極好,什麽很理解她,但就是不願意讓她出去。
她這是被變相囚/禁了。
無精打采回到楊柳院,田恬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也不知道徐慕現在怎樣了,前日見他額頭那麽大的傷,這兩日他還一直堅持跪于府門前,傷勢肯定更重了。
柳姨娘見女兒神情恹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靈兒啊,今晚你跑吧。”
田恬頓時來了精神:“娘,您的意思是?”她早就想離開這裏,只是苦于無路。
柳姨娘點頭:“娘在府裏快二十年了,雖不争不搶,但人緣關系還不錯,待娘稍微打點一番,屆時你妝扮成丫鬟模樣從後門出去,你爹現在在氣頭上,等時間久了,氣消了,你和徐慕在回來賠罪,想必到時候也不會為難你們,你畢竟是他的女兒。”
“娘,您和我一起走吧,若爹爹知道是您放了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不想留柳姨娘在這裏吃苦受罪,這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柳姨娘搖頭:“我不走,我在這裏快二十年了,已經習慣了,再者出嫁從夫,我又能去哪裏。”
“娘,您有我,我會照顧您一輩子的,再說您留在這裏,爹爹一旦問起,他不會讓您好過的。”
“靈兒不用為娘擔心,娘有自保的能力,否則又怎能在這府內安穩将近二十載,只要你和徐慕好好的,娘就高興。”
田恬還想說什麽,柳姨娘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靈兒,不要遲疑,只有你回去了,你爹就不能用你逼徐慕,徐慕好不容易改邪歸正,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再次跌入泥潭。他是一個好丈夫,你跟着他娘放心,總比讓你在這鬼地方好的多。”
田恬思考半響,最終同意了柳姨娘的安排,是夜,田恬收拾好行裝,眼圈泛紅和柳姨娘告別:“娘,您多保重,女兒以後有空一定會回來看您。”
柳姨娘欣慰點頭,又哭又笑:“好,娘等你回來看我。”随即又對香蘭道:“一定要照顧好小姐。”
“奴婢明白。”香蘭恭敬。
柳姨娘平時看着老實人一個,但做事卻毫不含糊,田恬香蘭主仆二人偷偷摸摸從後門順利出去。
兩人出府之後便直奔徐慕所住客棧,柳姨娘下午時分已經派人查清楚徐慕住的地方,住的是離府很近的朝陽客棧。
徐慕剛醒來不久,正在周南伺候下進些清粥,原打算喝完粥便去府門口跪着,沒想到竟見到夫人被下人帶進來。
徐慕震驚難掩。
田恬瞧着徐慕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白布條,連忙快步過去:“相公,你的傷怎麽樣了?”
徐慕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趕緊問:“夫人,你怎麽出來的?”
田恬也沒打算瞞着:“我是偷跑出來的,如果你的傷勢還能撐着回長平,我想我們立刻回長平。”
徐慕皺眉:“夫人,你偷跑出來,柳姨娘知道嗎?”
“娘知道,就是娘為我上下打點,我才能出來的。”
“那你走了,柳姨娘屆時怎麽辦,私放你離開,這是觸碰到岳父大人逆鱗了。”
“娘說她有自保能力,讓我們趕緊離開。”
徐慕依舊擔憂。
田恬道:“你不要小看女人,其實女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并不比男子差,我娘能在知府府邸安穩度過将近二十載,定然也是有手段的。”
“相公,你額頭上的傷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