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擇手段
與南溝村相鄰的風源村,也正在搶收稻子,每家每戶都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結束上午的辛勞,能抽空在中午休息一會兒,大家全都窩在床上不動彈,以便恢複體力保障下午的效率。
孟家院子裏,黃秀英一邊剁着豬草,一邊時不時瞅一眼門口,等到小道盡頭終于出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倏地站起來,迎了過去。
“老二,你幹啥去了?一個上午都沒看到你人,該不會是躲哪兒去偷懶了吧?”黃秀英一臉懷疑,黑黢黢的眼珠子轉了轉。
雖然她知道孟保國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還是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
孟保國搖了搖頭,張嘴想要反駁,明明他是拼力完成了自己平時的量,才離開的,怎麽落在他娘眼裏,就是他去偷懶了?再說了,他只走了兩個小時,哪兒有一個上午那麽誇張。
但是在對上黃秀英那審視的目光時,他莫名心虛地将話頭咽了回去,要是讓她知道自己去幹什麽了,估計少不了一場鬧,然而他現在身心俱疲,沒那個精力再應付了。
想到這兒,他一言不發地往廚房走去,黃秀英還在後面喋喋不休。
“你下午可不能跑了,你爹和你哥兩個人本來就幹得夠多了,要是還要幫你幹,那不是要他們半條命嗎?”
“咱家下半年可就指望着這次的收成了,你侄子還要喝奶,到處都要花錢。”
伴随着黃秀英的念叨,孟保國掀開了鍋蓋,在看到裏面只剩下一個煮地瓜時,他頓了頓,随後習以為常地拿起來,往嘴裏塞。
見狀,黃秀英讪笑一聲,或許是覺得過意不去,幹巴巴地開口解釋道:“哎喲,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糧食吃,你哥早上幹了那麽久的活,早就餓的不行了,所以……”
“嗯。”孟保國淡淡應了一聲,堵住了黃秀英接下來的話。
“要不娘再給你煮一個?”黃秀英話是這麽說,但是步子卻沒有從原地挪動半分。
孟保國早就了然她的态度,于是貼心道:“不用了,我吃完去睡會兒。”
聽見他的話,黃秀英重重松了口氣,随口誇道:“那你快去睡吧,我們家就屬你最懂事了,從來不讓娘操心。”
說完,便拍拍屁股往後院去了,自然也就沒瞧見孟保國眼底閃過的一絲嘲諷。
沒一會兒後院傳來她猛地拔高的尖叫。
“彭娟!你個死婆娘,讓你劈個柴你都劈不好,天天窩在我家吃白飯,臉皮咋這麽厚,今天晚上不把這些都劈完,你就別吃飯了。”
“娘!這麽多我咋劈的完?”
又是好一陣雞飛狗跳,才漸漸在彭娟的妥協聲中慢慢消停下來。
孟保國卻沒把這一切放在心上,自顧自地就着缸裏的冷水把那一個地瓜給吃完,便轉身回房了,好在大哥結婚的時候家裏咬牙重新修了一間新房,不然他這會兒還跟大哥擠在一間,完全沒有現在的清淨。
夏天天熱,木板床上只鋪了幾層厚厚的稻草加一個破床單,沒配被子,明明以前很快就能入睡的,但是偏偏今天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孟保國睜着眼睛盯着發黑的天花板,腦海中卻控制不住地浮現出之前在南溝村看到的畫面,愛雲她是不是也回來了?所以才會對着他露出那樣的表情,所以才會突然反悔嫁給他,所以才會離開這兒,躲去了蘭溪縣。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再不和他扯上關系。
意識到這一點,孟保國痛苦地捏緊了身側的拳頭,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而且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他上輩子也見過,雖然現在年輕了許多,可那張臉他不會認錯的。
是蕭城!
那時候蕭城陪着愛雲回村探親,先是大筆大筆撒錢修路修房子,幫助南溝村村裏發展養殖業,又是建造新教學樓,新圖書館……
動靜大到就連省裏的大領導都專門下鄉來感激他所作出的貢獻,贏得了無數的好名聲。
他也曾經躲在人群中,遠遠望了一眼。
蕭城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而他破衣爛衫,亂首垢面。
但是孟保國知道,蕭城絕對不算是個好人,至少在對待感情這方面,為了得到愛雲,他可以不擇手段,狠辣至極。
明明那個時候,他們家已經歇了攀附愛雲他們的心思,可是蕭城卻找人透露了消息給他娘,告訴她愛雲他們在京市過得有多好,然後撺掇着他的家人上京找愛雲要好處,依照他娘的性子,知道後肯定要大鬧一場,就算得不到錢財,也要撒潑打滾讓他們過不了安生日子。
蕭城心機深沉,這一手算盤打得極好,所有的事情走向都按照他所料想的那樣發展着,最後他及時出現“英雄救美”騙得愛雲芳心。
不光如此,為了徹底斷了他再去找愛雲和孩子們的念頭,後來又安排人隔三岔五地蹲守在他家門口,時不時恐吓一番。
這種種行為,惡心又令人無可奈何,誰讓對方有錢有勢,得罪不起。
可其實就算蕭城不做這些,他也不會再去打擾他們一家的新生活,讓愛雲他們跟着他過了半輩子的苦日子,後面又鬧成那樣,他怎麽有臉再去面對她?就連祈求她的原諒,他都沒有那個膽子。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完了接下來的大半生,為了孟家當牛做馬一輩子,死前被病痛極盡折磨,躺在冰冷冷的房間裏,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送終。
這時,他才總算清醒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