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人的情緒和痛苦,總要有一個出口,他不想逼着他母親正視這件事,他覺得人如果藏到一個殼子裏,能讓自己開心快活些,那藏起來未嘗不行。

他已經對不起自己父親了,他不想再讓沈靈難過,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母親對應虞康的恨是錯的,但也沒有去将這個殼撕碎,沒有逼着自己母親正視一切。

可是現在,該怎麽辦呢?

他不想應虞康知道這件事,不想再多一個人背上這種負罪感。

盛璟戎感覺有一座山壓在自己身上,他要呼吸不過來。

他喉結艱澀地動了動,道:“媽,當初問你要錢的是我,因為這個跟爸吵起來的也是我。是我,不是他。我跟你要錢,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可不全是,應叔叔對我很好,我是真的希望他能活下來。其實你也希望他能活下來,對不對?你跟他是朋友,你知道他對我真的很好,所以才會願意聽我的,把那套小房子賣了,給應叔叔籌錢,不是嗎?”

他聲音很輕,眼裏痛苦而悔恨,他感覺整個胸腔到喉舌,都酸澀到發疼,讓他想給自己胸口重重錘上幾拳,想給自己劃上一刀,以轉移胸口那種感覺。

他和他父親的關系一向不好,他父親對他媽猜疑,到後面甚至對他猜疑,猜疑他是不是更喜歡應遠杉,是不是心裏看不起他這個父親。

因此當他因為應遠杉,問家裏借了錢的時候,他父親抄起棍子就往他身上揮,跟他吵了起來。

當時他都大學了,早就不是小時候任由他父親打的小孩了,自然會反抗,而且他覺得他父親簡直是在發瘋。

他一直很難理解他父親那些莫名其妙的猜疑,也厭惡他父親古怪暴躁的脾氣。

他當時怎麽回他父親的?

“你想要我尊敬你喜歡你,那也要你配,你配嗎?你除了生了我,哪些方面配我尊敬你?這些年養家的都是媽,你呢,除了發脾氣,還會什麽?”

“郁郁不得志是你沒本事,不要怪到我和媽頭上,我根本不希望你們倆在一起,根本不想認你這個爸,你問我是不是更喜歡應叔叔,是,我是更喜歡他,他比你對我好多了,他不會像你一樣動手打我,我發燒生病的時候,他會陪在我屋裏,你呢,我初中生病的時候,你管過我嗎?”

“你什麽都沒做,有什麽臉面要我尊敬你孝敬你?你不僅是一個失敗者,還是一個想拉着我和媽一起沉淪的失敗者,我不會跟你一樣,我沒你這麽懦弱,這筆錢你放心,我會還,我會十倍百倍還給你。”

這些往人心上捅刀的話,他到現在都還一字不落地記得。

有時候半夜醒來,他都恨自己記憶力太好。

那次和父親争吵完,他回了S市,回去當天,應虞康和他分手了,又過了一個月,他爸跳樓了。

沒有留下任何書信和遺言,但當他跪在靈堂前的時候,他一次一次想到自己說的那些捅人心口的話。

而更讓他痛苦的是,他當時那些話,并不完全是氣話,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真實想法。

盛璟戎看着他媽,輕輕抱住了他媽。

他媽媽好瘦,比前幾年老了很多,他這幾年想把他媽接到同一個城市住,但他媽不願意,他媽說舍不得那份工作,而且也住習慣了,朋友都在那邊。

盛璟戎不知道他媽媽是真的住習慣了不想搬,還是其他原因。

他抱着這個瘦弱又堅強的女人,聲音哽咽:“媽,八年了,這件事你該走出來了,你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吧。”

“這件事不怪你,你當時賣房子沒有錯,你是心善,是重情義,才賣了房子的,你沒有錯,應虞康也沒有錯。你要是想恨,就恨我,是我說的那些話,才造成了那樣的結果。”

沈靈心痛地落淚:“媽媽怎麽可能恨你呢?媽媽希望你幸福,只是,這個人怎麽能是應虞康呢,你爸爸知道了,他該多難受。”

盛璟戎神情怆然,爸爸會難受,那我呢?

媽,我也會難受的。

他松開他媽媽,看着他媽媽,問道:“媽,你是希望我這輩子,都一個人嗎?”

沈靈道:“當然不是,媽當然希望你幸福,只是,怎麽能是他呢?”

盛璟戎眼底變得黯淡,又想到自己和應虞康的合約。

說到底,他和應虞康現在也确實沒有談,他只是用了自己的權勢,讓應虞康暫時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現在讨論這些,有什麽意義呢?應虞康喜歡他嗎?他又真的是喜歡應虞康嗎?

最終,他沒再說什麽,只是道:“媽,爸的死,和他無關,看在應叔叔的份上,這件事,不要告訴他。”

沈靈沒有說話,盛璟戎像是很累了,道:“我們确實沒有談,只是幫他一下而已,我明天要出差,想休息了,你也不想看到他,我送你去另一處房子住吧。”

盛璟戎開了他媽媽那輛車,送他媽去了另一棟住宅,送到後又陪了他媽媽一會,然後才回去了。

他到家的時候,卧室的燈關了,應虞康規規矩矩地躺在床的右側,似乎是睡了。

卧室昏黑,只有外面客廳的光照進來一些,盛璟戎站在黑暗中,借着那一點點的光,看着應虞康。

他覺得應虞康在裝睡,可是他也不敢喊醒。

他看了一會,走了出去,去了陽臺,他站在陽臺抽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事情,還是在發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他感覺身上背了一個很重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全是荊棘和刺,這幾年他一直背着這個前行,半夜醒來的時候,經常會想起自己對父親說的那些話,也會想起應虞康的冷漠。

父親的死訊和葬禮,他當時沒有告訴應虞康,之所以不告訴應虞康,似乎不是因為他多愛應虞康,而是覺得自己很可笑。

應虞康對他的愛棄如敝履,他不想讓應虞康再多知道一分他的情衷,他覺得那樣顯得自己很蠢。

而現在呢,現在為什麽不想讓應虞康知道?

他在陽臺待了許久,煙蒂在煙灰缸中落了一層。

他進了屋,沖好澡,然後回了卧室。

應虞康依舊保持着規矩的睡姿,睡在床的右側邊緣。

盛璟戎動作很輕地上了床,床很大,他和應虞康之間隔着很寬的距離,寬到再睡一個人都綽綽有餘。

他就那樣躺着,在黑暗中靜靜看着應虞康的背影,看了好一會。

最終,他們就這樣睡了,應虞康睡姿規矩,而他也沒有如往常一樣,靠近應虞康,将應虞康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