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孤兒8
被南鶴震懾性極強的目光掃過,許老頭不禁後退,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是丢人,色厲內荏道:“原小子,這是我們的家事,你插手不合适吧?”
南鶴冷笑:“既然不合适,那你們來打砸我的家是什麽意思?我不插手也得插手了。許清是我的夫郎,你們想帶走他,先過我這關。”
“原小子!你們無媒茍合還有理了!把許清交出來!許清,你給我滾出來!別跟你娘一樣不要臉,賴在男人家不走!”許老婆子叫道。
“啊哈!這是什麽天大的笑話啊!都來聽聽啊!許老婆子,我怎麽記得你也是被家裏賣出去的時候跑進許家賴着不走的啊?你們許家上面有你,下面有許二嬸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怎麽?給人生了三個兒子腰杆子就挺直了?”原母站在南鶴身邊嘲諷。
院子外看熱鬧的村民雖然不想進來幫忙摻和麻煩事,但是對于聽陳年八卦還是很樂意的,紛紛豎起耳朵聽,離得近的直接跟身邊的老人詢問是真是假。
院子外都議論起來,原母也哼了一聲。她向來不拿這些東西取笑人,她也不想把別人的苦難拿出來當談資,據說那時候鬧饑荒,賣掉女兒養活兒子的人大有人在,這是女人的悲哀。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想要活下去有什麽錯呢?錯就錯在受害者現在居然在堂而皇之地用這些她都不曾遵循的規訓來成為加害者,妄圖制造下一個受害者。
院子外的村民的議論飄進許老婆子的耳朵,讓她羞臊極了,心裏怒火更是對準了許清:“許清!你姓許!你要還是許家人就給我滾出來!就算你急着要把自己送出去,也得先跟我回去!”
“對!”許二嬸子叫喊道,“快跟我們回去!讓原小子請冰人上門說親,你這樣簡直丢盡了許家人的臉。”
南鶴剛要說話,許清握住他的手從他身後站出來,神色淡然冷漠,直面着許二嬸子。
“我姓許嗎?九年前把我趕出門的時候你們有認過我嗎?現在要把我送出去當妾就開始認親了?我無時無刻不覺得你們惡心至極。”
許清道:“我的大伯、大伯娘,繼我爹娘之後許家的老黃牛,貪財且無情,當年我爹重病之時你拿了我爹的銀子,卻聽從二伯的話将藥換成了別人用過的藥渣。”
許老大被南鶴打過一頓才從地上爬起來,吼得脖子發紅:“許清你胡說什麽!”
“還有我的二伯、二伯娘,許家最廢物的吸血蟲,惡毒又涼薄,為了我爹娘留下的一些私房錢,撺掇全家人将我趕出家門,甚至霸占了本屬于我的田地。現在又多了一條,為了巴結上秀才,把我送出去給他做妾!”
許老二比許老大更慘,眼眶烏黑卻滿臉泛紅,被許二嬸子攙扶着,指着許清力證自己的清白:“你不要在這滿嘴胡話!能去張家做妾是你的福氣!”
“這個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原母道,“你娘真是給你生錯了,這麽想男人你應該長好看點,皮又老又皺,你去問問張秀才願不願意碰你!”
許老婆子哪裏受得了原母這麽罵自己的兒子,頓時就叉着腰跟她對罵,現場一片混亂。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村長來了!”
許老婆子愣神的功夫,原母一耳光狠狠甩在她的臉上,拉着她的手緩緩跪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這是要逼死我啊!我的兒子與許清兩情相悅是犯了什麽天條啊!”
“你!你!”
許老婆子被甩的頭昏腦漲,低頭一看,就見原母已經唱作俱佳的拿起了剛剛威脅她的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副随時自盡的樣子。
拄着拐杖進門的村長就見原家院子亂糟糟一團,許家人手上拿着鋤頭、扁擔。原母跪在地上拿着刀比劃着自己的脖子,哭天喊地,許清也靠着南鶴哭得更傷心。
“都在幹什麽?許家的!你們在鬧什麽幺蛾子!”村長氣得用拐杖砸地,“都給我散開!到底是怎麽回事!”
許老頭立馬道:“村長,原家人拐帶了許清,我們正要把許清帶回去!”
“對啊!許清竟然不經過我們同意跟原小子茍合,都住到這裏來了!這樣的事情要是傳出去,我們許家的姑娘、哥兒還怎麽說親啊!”許大嬸子幫腔。
村長銳利的眼神看向南鶴:“原小子,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跟許清無媒茍合?”
南鶴點頭:“有一半是真的。村長,我與許清已經互通心意,他們卻要将許清送去給許二嬸子的秀才侄子做妾,許清昨日落水,被我救回的。”
“做妾?”村長看向許家人,“這可是真的?”
許二嬸子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是許清自己拒絕做夫郎,她侄子不介意還願意讓他做妾,這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是啊,村長,我們也是為他考慮啊。他瞎了眼,能給我的侄子做妾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況且這是我們許家的事,許清嫁給誰當然是我們決定。”
村長神色微動,似乎是認同了許二嬸子的話。
南鶴突然道:“村長,整個石橋鎮就沒出過将家裏侄子送去給娘家侄子做妾的事,更何況還是花園村的秀才,這要是傳出去,小泉村的名聲可就難聽了,村裏的姑娘、哥兒也被人低看一眼。”
“村長,我聽聞您的小孫孫就在鎮上書院讀書,他天資聰穎又努力,待他下場科考,小泉村的第一個秀才就該是他。”許清輕聲道,“姑娘、哥兒的名聲重要,讀書人的名聲重要啊。”
一番話,正戳到村長的心窩裏。
他并不想介入兩家的兒女婚姻事,畢竟村子裏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今天插手村民兒女嫁娶事宜,明天其他村民家裏雞鴨打架也要請他去評理,那他得怎麽忙活?
但是南鶴與許清将這件事分析明白了,把自己侄子送去給秀才做妾本不是什麽大事,偏偏那是別的村的秀才,而本村沒有秀才,有這兩件前提在,以後石橋鎮的人該怎麽去想小泉村,毫無原則、阿谀奉承?
他寄予厚望的小孫孫正在準備科考下場,他的先生壓了他三年,正是為了他一舉得中,若是因為這件事影響到了他,那才是最嚴重的。
思及此,村長握緊了手中的拐杖,面色沉沉:“簡直荒唐!自古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你們早已将許清趕出家門,現在為何又要變臉?他既然已經與原南鶴定了終生,你們不準再插手進來!”
許老婆子張了張嘴:“村長......”
“再敢鬧你們就給我滾出小泉村!都給我滾回去!”
許家人極不甘心,認命地準備離開。
“等等——”原母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臉上并不存在的眼淚,“村長,他們許家人把我們家砸成這樣,就這樣算了嗎?”
村長擡眼望去,仔細看來更是一片狼藉,剛要出聲就聽許老二喊起來。
“村長,那原小子把我打成這樣,也要讓他賠銀子吧?”
“笑話!你們一家人子欺負我們孤兒寡母,自己磕磕碰碰卻還要我們賠償?村長,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我們小泉村怎麽會有許家這麽不講理的一家子,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裏啊!”
村長怒道:“你們還敢提?你們無禮在先。原嬸子,你将破損的東西如數核實好交給我,許家照常賠償。”
原母大喊:“村長英明啊!”
許家人敢怒不敢言,如喪考妣,怨恨的眼神從原母身上劃過,到許清身上。
都怪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果然是個喪門星,碰上他就沒什麽好事。
許清驚惶地躲在南鶴身後,對着瞪他的許二嬸子露出一個笑來,那雙漂亮的眸子清明靈動,哪有半分眼盲的樣子?
許二嬸子心裏一梗,心裏突然一驚,這個小賤人他看得見?他是裝瞎?
好啊,好啊,竟然是這樣!
難怪許家人連同着張祿生在他手裏都沒讨到什麽好!原來他是裝瞎,那就說得通了。
“許清你......”
許清短促地驚呼一聲,躲進南鶴的懷裏。
“好了!你還要鬧什麽!”許老二一巴掌拍在許二嬸子的背上,打得她一個激靈,“真要村長把我們趕出去嗎?走!”
許二嬸子不甘心地回頭看去,卻見許清柔弱無骨地靠在南鶴的身上,瓷白的臉躲在南鶴的懷裏,楚楚可憐。
剛剛那惡意的眼神與笑似乎都是她的幻覺。
許家人走了,原母拍拍身上的灰,如釋重負。起身走到院子門口還在圍觀的村民面前:“還看什麽看啊?回去回去!要看熱鬧去許家看去!”
圍觀的村民見許家人都敗退了,也不敢接着站在這裏,紛紛散去。
“真是,什麽東西,呸!”原母轉身來收拾地上髒污的衣裳與被踩壞的蔬菜,心裏将許家人又狠狠罵了一頓,“南鶴,早飯在廚房裏,你去熱一熱。”
“嗯。”南鶴拉着許清進廚房,見許清悶悶不樂的抑郁模樣,掐了掐他的臉蛋,“還在難受嗎?”
許清垂着腦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裝盲。
他五歲時确實看不見,爹娘相繼過世後他被趕出來,自己獨自居住在田野間的茅草屋裏。那時候只覺得眼前連同他的一生都是這樣晦暗的。
六年前,村裏也下了一場暴雨,驚雷陣陣,他夜裏起床去後溝摸索是不是積水時,摔了一跤陷入昏迷,直到天亮才醒來。睜開眼就見刺眼的日光,懸停在他的眼前。
他能看見了,狂喜過後,心情又漸漸冷卻。這個世界沒有人關心他能不能看見,也沒人會替他高興。相反,他看見了環繞在他周圍的擺在明面上的惡意。
他索性找回眼盲時的熟悉感,從此開始裝眼盲。
裝眼盲讓他從找出了為數不多的樂趣,他堂而皇之地打量周圍人的隐秘事,反正他們無所顧忌,他也善于僞裝。
可是現在,他後悔了。
眼盲給他的限制太多了,他甚至不能輕松地去幫南鶴做點什麽,只能待在原地,像個廢物一樣任他照顧。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許清抓住南鶴的手,“我以後還會給你添很多麻煩,你覺得我煩嗎?”
南鶴愣住,正色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許清默然。
“在我這裏,你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不安,我從來沒有覺得你麻煩。我不是在處理麻煩,我在保護你。”南鶴低聲道,“這是我想做的。靠着我吧,像剛剛那樣,我覺得很榮幸很開心。”
許清撲進南鶴的懷裏,無聲地掉了一滴淚。
日子趨近平靜。
偶爾能聽見村裏傳來的消息,許家的在村裏的名聲壞了;夏無憂嫁去了張家,進了家門就當家做主,羨煞了村裏的姑娘、哥兒。
還是有人在笑話許清的錯誤選擇,只有許清自己知道自己多麽快樂。
早上南鶴上山去打獵,他睡個懶覺起床跟原母一起準備早飯。原母摸過一次他的手後就吃驚,并且堅決不讓他碰冷水做粗活,只讓他摘菜、擦桌子。
随後南鶴就從山上回來,拖回來一個獵物。吃過早飯南鶴帶着他坐牛車去鎮上賣獵物,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去鎮上賣的野豬将近五百文錢,實在是一筆巨款......
晚間一家人就在一起,他現在的能力已經與元寶一致了。
他唯一的煩惱就是,南鶴遲遲不肯與他同床,每天晚上都要偷偷摸摸鑽被窩。
夏季來臨,雨水天氣再次增多,天氣變化也無常。
南鶴天蒙蒙亮時上山,剛走沒一會兒天色就陡變,刷刷下起大雨,濃霧蒙蒙籠罩着整個小村莊。
細密的雨點打在窗臺上,許清迷糊從睡夢中醒來。
起身出門,原母在喂兔子。
“伯母,南鶴還沒回來嗎?”許清在屋檐下伸出手,雨點砸下,掌心都在發麻。
“沒有呢,過會兒就該回來了吧。這天說變就變,怪得很。”原母拍了拍手上的草屑,“餓不餓?我現在就來做早飯。”
許清皺着臉:“一會兒在做吧,我不餓,要是南鶴趕不回來,飯菜就冷了。”
原母:“別心疼男人,會倒黴。昨天晚上做的南瓜餅我給你熱一熱墊墊肚子。”
“好,謝謝伯母。”
兩人預想中,暴雨下一會兒就會停,然而天色已經沉黑如墨,雨勢絲毫沒有減小,院子的土地上都砸出了小坑,形成了一個個小水窪。
雨從早上下到臨近中午,路上的黃泥都被沖得軟塌塌的了。山上泥土更多,下山怕是更困難。
“伯母,我要去找他。”
跟他坐在一起看雨的原母皺眉,不同意:“你去幹什麽?你上山會更困難的,沒事,相信他。”
許清欲言又止,他看得見,又有元寶在,肯定能找到南鶴的。
“別擔心。”嘴上這麽說,原母也是憂心忡忡。畢竟山上的危險可不止這些暴雨,還有野獸呢。
兩人坐在屋檐下,連午飯都沒吃。
午後沒一會兒,雨勢就減小了。許清眉開眼笑,“伯母,我要帶着元寶去找南鶴。”
原母要阻止:“不行......”
“雨停了,我帶元寶去。”
“要去也是我去。”
“我半天沒見他,很想他。”許清可憐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