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浮现出来。</p>
“面？”</p>
乌尝试着描述。</p>
“一种…用谷物磨成的粉，加水揉成团，再拉成细长的条状…煮熟了吃的东西。”</p>
“可以加汤…热乎乎的汤，里面放上肉…或者蔬菜…吸溜一口，滑滑的，暖暖的，带着谷物本身的香气，汤的鲜美会包裹住每一根面条…”</p>
他尽量描述得简单易懂。</p>
山洞里一片寂静。</p>
石桌上的孩童模样的人依旧闭着眼，似乎不为所动。</p>
然而，就在这寂静之中——</p>
“咕噜…”</p>
“咕…噜…”</p>
“咕噜…”</p>
三声极其清晰、带着明显生理反应的、咽口水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突兀地在冰冷的山洞实验室里响起。</p>
声音的来源，正是角落里的那对男女，以及…石桌上那位刚刚还闭目养神、仿佛超然物外的孩童。</p>
那孩童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那双纯黑的一双深蓝瞳孔如同刻在黑暗中的深蓝宝石，小巧的喉结正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虽然脸上依旧竭力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沉稳，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中一闪而过的。</p>
“等一下。”他丢下简单的两个字，转身走向被小a改造出的、位于山洞另一侧角落的简陋“料理区”。</p>
那里有一个用耐热金属板搭建的简易灶台，连接着小型能量块作为热源。</p>
这里不单单是照顾他们吃食而建，也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吃东西，不知为何，他最近的食量越来越大，饥饿感出现的也更加频繁，他不得不吃更多的东西来抵御这种感觉。</p>
看着乌走向料理区的背影消失在石壁拐角，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p>
石桌上的孩童缓缓转过头，纯黑的目光如同深潭，投向角落里的两人。</p>
那对男女立刻恭敬地垂下头，双手在胸前交叠，无声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嘴唇无声地开合，看口型是在轻呼：</p>
“师尊。”</p>
老主教看着弟子们苍白脸上尚未褪去的、因对食物的渴望而泛起的微弱红晕，以及眼中残留的、因乌的描述而产生的光彩，他沉默了数秒，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p>
“无事，这…见不得是坏事。”</p>
他重新低下头，伸出自己那双属于孩童的、却布满了不符合年龄的细微纹路和某种力量烙印的稚嫩小手，在眼前缓缓握紧，又松开。</p>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深处那一点红蓝交加的火种，正如同最忠诚的清道夫，孜孜不倦地焚烧、净化着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枯寂诅咒之力。</p>
每一次火种的跃动，都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小块压在灵魂上的巨石。</p>
这股力量…如此神奇，如此…霸道！直接作用于诅咒根源，却又能如此精妙地避开对宿主本身的伤害！这简直颠覆了他毕生对力量、对诅咒、对净化的认知！</p>
七十多年的漫长岁月，经历过教派分裂的血雨腥风，看透了世态炎凉与人性的幽暗，他自诩心若磐石，早已波澜不惊。</p>
然而，这一周的经历，这个神秘的银发少年，这颠覆常理的力量…却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p>
惊叹之余，是更深沉的遗憾与无奈。</p>
他不由得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追悔：</p>
“若是…若是百年前，我们这一脉能拥有此等力量…又何至于会离开教会，如同丧家之犬般流落星海，苟延残喘…最终落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p>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在质问那无情的命运。</p>
纯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不甘。</p>
山洞的另一侧，简陋的料理区。</p>
乌正专注于手中的工作。</p>
粗糙的麦粉倒入一个干净的金属盆中，加入适量的清水。</p>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开始揉搓。</p>
起初是松散的面絮，随着力道的注入和水分的调和，渐渐凝聚成团。</p>
他需要将面团醒一会儿。</p>
趁着这个间隙，他处理起小a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些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野菜和一小块风干的肉。野菜洗净，切成小段。</p>
肉块用清水浸泡软化，然后切成极细的肉丝。</p>
没有复杂的调味料，只有一小撮盐，和一小瓶同样来源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油脂。</p>
灶台上的简易金属锅已经烧热。乌舀入一小勺油脂，油脂遇热发出“滋啦”的轻响，一股混合着植物清香的油烟气瞬间弥漫开来。</p>
他将切好的肉丝投入锅中，快速翻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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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丝在热油中迅速变色、卷曲，散发出诱人的焦香。</p>
紧接着，野菜段被投入锅中，与肉丝一同在热力的作用下舞蹈，翠绿的颜色变得更加鲜亮，水分被逼出，发出欢快的“滋滋”声。</p>
一股混合着肉香与植物清香的、充满生机的气息，迅速压过了山洞里原本的冰冷和药味。</p>
此时，醒好的面团被乌重新取出。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面团两端，开始拉抻。</p>
动作并不华丽，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专注。</p>
粗糙的面团在他手中仿佛变得异常柔韧，被反复拉伸、折叠、再拉伸…原本厚实的面团，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渐渐化作无数根粗细均匀、柔韧绵长的面条！</p>
这个过程需要极强的腕力和对力道精妙的控制，乌做得有些吃力，手臂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专注。</p>
烧开的水被倒入另一个小锅中。乌将拉好的面条如同梳理银丝般，小心地放入翻滚的开水中。</p>
面条入水，瞬间从灰白变得半透明，如同无数条玉带在沸水中沉浮、舒展。</p>
肉丝野菜的香气愈发浓郁。乌将炒好的浇头连汤带水倒入煮面的锅中。</p>
瞬间，滚烫的汤汁与面条交融，发出更加热烈的“咕嘟”声。</p>
水汽蒸腾，混合着谷物淀粉被煮出的醇厚麦香、肉丝的焦香、野菜的清香，以及那一点点油脂和盐带来的点睛之味，形成一股无比霸道、无比温暖、无比抚慰人心的复合香气！</p>
这股香气，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蛮横地穿透了山洞实验室冰冷的空气，精准地抓住了每一个生物的嗅觉神经！</p>
“咕咚…” 角落里的男子，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声音比刚才更响。</p>
“……” 女子虽然强忍着没出声，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攥住了破旧的斗篷下摆，指节发白。</p>
石桌上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那双纯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料理区方向蒸腾的热气，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努力捕捉着空气中那从未体验过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诱人味道。。</p>
乌用一个大金属勺搅动着锅中的烩面。汤汁已经变得浓稠，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带着油光的浅褐色。</p>
面条吸饱了汤汁的鲜美，变得饱满而晶莹。</p>
肉丝和翠绿的野菜点缀其间。他舀起一小勺，吹了吹，自己尝了一口。</p>
粗糙的麦粉口感，简单的调味，但在这种环境下，已是难得的珍馐。</p>
更重要的是，那股温暖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仿佛驱散了一丝体内的寒意和疲惫。</p>
他熄灭了灶火。</p>
找来几个干净的碗。</p>
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烩面均匀地分装进去。</p>
浓稠的汤汁，晶莹的面条，焦香的肉丝，翠绿的野菜…简单的食材，在蒸汽的氤氲下，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p>
乌端着三碗面，走回实验室中央。</p>
当他将第一碗面放到石桌上老主教面前时，那位孩童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碗里升腾的热气和那从未见过的食物形态，喉结又滚动了一下。</p>
第二碗、第三碗放到角落里的男女面前时，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僵硬，目光死死黏在碗上，那狂热信徒般的眼神此刻被一种更原始的、对食物的巨大渴望所取代，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惶恐。</p>
“吃吧。”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平静。</p>
没有刀叉，只有简陋的木勺。</p>
老主教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食物，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桌边、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汗珠的乌。</p>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有些笨拙地用那双孩童的小手，拿起对他来说略显巨大的木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混合着汤汁和面条的食物，鼓起勇气，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口。</p>
滚烫！香浓！滑溜的面条带着谷物最朴实的甘甜，裹挟着咸鲜浓郁的汤汁，混合着肉丝的焦香和野菜的爽脆…无数种从未体验过的、简单却无比真实的味觉感受，如同爆炸般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味蕾，顺着食道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里！</p>
“唔！”</p>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满足的鼻音，从孩童的喉咙里溢出。</p>
他那双纯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此刻竟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他顾不上烫，又迫不及待地舀起第二勺…</p>
角落里，那对男女看到孩童“示范”了，再也按捺不住。</p>
他们几乎是颤抖着捧起碗，也学着用木勺舀起面条。</p>
当第一口滚烫鲜香的面条滑入喉咙时，两人身体同时一震！</p>
那麻木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泛起了剧烈的涟漪！那是被遗忘太久、属于“人”的、对食物最本能的愉悦和满足！</p>
他们顾不上烫，顾不上仪态，开始狼吞虎咽，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混合着满足的、近乎哽咽的细微喘息。</p>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声音和满足的咀嚼声。</p>
冰冷的实验室，被食物的热气、香气和这种最原始朴实的满足感所笼罩，竟奇异地生出几分温暖的烟火气。</p>
乌靠在一旁冰冷的岩壁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p>
暗黑色的绸带下，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诅咒带来的阴寒，似乎也被这食物的暖意驱散了一丝。</p>
然而，更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身体各处传来细微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隐痛。他消耗得太多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p>
就在这短暂的、被食物香气和满足感填满的宁静时刻，埋头“吸溜”面条的孩童，突然停下了动作。</p>
他抬起那张沾着一点汤汁、显得更加稚气的脸，纯黑的眼眸望向靠在岩壁上的乌，用带着浓浓鼻音却依旧努力维持老成语调的声音，突兀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p>
“你是精灵吗？”</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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