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恶毒的誓言，夹杂着最深的怨恨和最扭曲的迁怒，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在冰冷的雨声中溅起一片污浊的回响。</p>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个充满怨毒的“死”字刚刚出口的瞬间——</p>
异变陡生！</p>
他只感觉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晃！视线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旋转起来！</p>
天空、血色的泥泞、倒塌的房屋残骸、还有克伊特那模糊的背影……所有的景象都在疯狂地翻滚、颠倒！</p>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抽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p>
“噗通！”</p>
一声沉闷的落泥声响起。</p>
视角的旋转终于停止。</p>
他发现自己脸朝上，仰面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水泥泞里。</p>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p>
奇怪……为什么能看到天空？为什么是仰面躺着？</p>
他试图转动眼珠，向下看……</p>
视线艰难地移动，越过自己沾满泥水的下巴……看到了自己跪在地上的、穿着破烂裤子的双腿……</p>
看到了自己依旧保持着跪姿、却失去了头颅的、魁梧而熟悉的巨大身躯……</p>
那是默克大叔的身体？为什么……自己能看到默克大叔的身体？自己的头……</p>
一股冰冷到灵魂冻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p>
他想尖叫，想嘶吼，想质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被切断后、血液倒灌入气管发出的、极其微弱而诡异的“嗬嗬”声！</p>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他那因恐惧和剧痛而急速放大的瞳孔，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前方！</p>
在倾盆的雨幕中，在几步之外，那个刚刚转过身、背对着他的银发骑士克伊特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半个身体！</p>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圣洁的面容，洗去了泥污，露出那如同冰雪雕琢般完美无瑕的轮廓。</p>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线条清晰的下颌……一切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精致感。</p>
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那双眼睛！</p>
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枚被冰封在万载寒冰深处的、最纯净的蓝宝石。</p>
雨水无法沾染其上，反而映衬得那蓝色更加幽深、更加冰冷、更加……神圣！</p>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p>
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神只俯视尘埃般的漠然与审判！</p>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肮脏如泥土！</p>
那眼神穿透了他扭曲的灵魂，直视着他刚刚发出的恶毒诅咒和那必然随之而来的、充满仇恨与毁灭的未来！</p>
神圣？是的，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教堂彩绘玻璃上圣徒般的光辉与纯净！</p>
索命？是的，那漠然中蕴含着比任何狰狞杀意都更令人绝望的、宣告终结的绝对意志！</p>
如同神话中执掌生死簿、勾画命数的黑白无常，披着最圣洁的光辉，行着最冷酷的裁决！</p>
为什么？！！！</p>
默克残存的意识在疯狂地嘶吼、咆哮、质问！</p>
骑士不是正义的吗？！骑士不是应该包容吗？！骑士不是应该宽恕我的愤怒和仇恨吗？！</p>
就算我以后报复了！那也是你们骑士圣殿活该！是你们没能保护好我们应得的报应！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为什么不能容忍我的这点“小恶”？！</p>
我只是恨！我只是想报复！这有什么错？！你们不是应该理解我的痛苦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p>
他的三观，他那建立在迁怒与怨恨之上的扭曲逻辑，在这双神圣而漠然的浅蓝色眼眸注视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崩塌！只剩下无尽的困惑、恐惧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p>
他不理解！他至死也不理解！</p>
带着这颠覆性的、充满荒谬与不甘的深深疑惑，带着对那双神圣索命之眼的最后恐惧，这个无名孩子的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在冰冷的血水泥泞和倾盆的大雨之中。</p>
那双瞪大的、充满怨毒与困惑的眼睛，空洞地倒映着灰暗的天空，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p>
克伊特静静地站在那里，屋顶漏洞落下的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丝和脸颊滑落。</p>
他看着那颗滚落在泥泞中、带着深深不解凝固了表情的头颅，看着那具失去头颅却依旧保持着守护姿态的巨大身躯，浅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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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容忍愤怒，能理解痛苦，甚至能包容因绝望而产生的、指向虚无的恨意。</p>
那是人性在巨大创伤下的本能反应，是“未行之恶”。</p>
时间、引导、或许还有救赎的可能。</p>
但他不能容忍……那已然生根发芽、必然导向更大悲剧的“恶”。</p>
那扭曲的种子，那将一切过错推给无辜者、并誓言报复的毒誓，那必然会在未来结出更加血腥和毁灭果实的幼苗……他看到了。</p>
清晰地看到了那孩子眼中燃烧的、指向骑士圣殿其他无辜生命的、必然兑现的仇恨之火。</p>
容忍它，就是纵容更大的罪恶诞生。</p>
包容它，就是对未来更多无辜者生命的亵渎。</p>
所以，他审判了它。</p>
在它刚刚萌芽、尚未造成更大恶果之前，将它彻底扼杀。</p>
如同园丁毫不犹豫地剪除带有致命病害的枝叶，哪怕它看起来还很稚嫩。</p>
这就是他的道。</p>
守护，并非一味的仁慈与妥协。</p>
守护，有时也意味着最冷酷的决断，在最黑暗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扼杀那必然蔓延的灾厄。</p>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封授之名，并非代表希望或光明，而是</p>
『审厄骑士』（judge of calamity）。</p>
不再看身后那片血腥的泥泞和凝固的死亡，克伊特转过身，步伐沉稳地走向一直安静站在雨幕中、被“幽影绸”遮蔽了感知的乌。</p>
当他走近，走出那片被浓重血腥和怨念笼罩的区域时，感官敏锐的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身体微微转向他，缠着暗紫色面料的小脸微微仰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p>
克伊特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乌那只冰凉的小手。</p>
这一次，他的掌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驱散了乌指尖的寒意。</p>
“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带着一丝雨水的清冽，再无之前的冰冷肃杀。</p>
他拉着乌，走向聚落外围。</p>
雨势依旧滂沱，冲刷着罪恶，也试图洗刷着这片土地的悲伤。</p>
当他们走出那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核心区域，来到聚落边缘相对开阔的地带时，一个与这残酷环境格格不入的画面，悄然撞入了克伊特的眼帘。</p>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p>
只见那头庞大如小山、散发着荒野凶煞气息的纯黑色巨狼，此刻正安静地趴伏在泥泞稍浅、靠近一堆倒塌木料形成的天然遮蔽处。</p>
而乌，正站在黑煞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旁边。</p>
小小的孩子，踮着脚尖，伸出那只没有被克伊特牵着的小手，正极其认真、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黑煞脖颈侧那浓密、坚硬、如同钢针般的漆黑鬃毛。</p>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p>
那被“幽影绸”完全覆盖的小脸微微侧着，似乎在仔细感受着手下那粗粝坚韧的触感和巨狼庞大身躯内蕴含的、如同熔炉般温暖的生命脉动。</p>
『煞』……这位克伊特的老伙计。</p>
这头曾撕裂过无数凶恶元力兽、令元力兽群闻风丧胆的荒野凶兽，此刻竟微微眯起了它那三对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竖瞳。</p>
巨大的头颅极其温顺地伏低，甚至微微偏向乌抚摸的那一侧，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绵长、充满了巨大满足感的……呼噜噜声。</p>
那声音如同闷雷在巨大的胸腔里滚动，又如同最舒适的温泉在汩汩流淌，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放松与惬意。</p>
他没有假装，而是因为乌的抚摸真的很舒服，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p>
巨大的身躯随着这呼噜声微微起伏，甚至能看到它那条如同钢鞭般的尾巴尖，在泥泞中极其轻微地、愉悦地扫动了一下。</p>
一个脆弱得如同月光精灵的孩子。</p>
一头凶煞得如同深渊魔物的巨狼。</p>
冰冷的雨幕中。</p>
孩子踮着脚，小手轻柔地抚摸着巨狼坚硬的鬃毛。</p>
巨狼温顺地眯着眼，发出雷鸣般舒适的呼噜。</p>
这画面充满了强烈的反差，却又奇异地和谐、宁静，甚至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p>
克伊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梢滴落，滑过他俊朗的面庞。</p>
他浅蓝色的眼眸中，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肃杀与漠然，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p>
冰层悄然融化。</p>
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微笑，如同初春破开冰面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地、极其柔和地，在他嘴角漾开。</p>
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冰冷与沉重，照亮了他圣洁的面容。</p>
这就是意义。</p>
守护这脆弱的美好，守护这黑暗中依旧能相互慰藉的温暖，守护这生命与生命之间最纯粹的连接。</p>
哪怕前路是血雨腥风，哪怕双手注定沾染罪孽的尘埃。</p>
为了这些微小的、却足以照亮深渊的温暖瞬间，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决断，一切的沉重与背负……都值得。</p>
他存在的意义，在此刻，被这雨幕中孩子与巨狼相依的画面，清晰地勾勒出来。</p>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觉得乌这孩子太善良了，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要是被人拐走了怎么办？</p>
一时间克伊特不由的黯然神伤，就差掉小珍珠了。</p>
……</p>
……</p>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乌手掌轻轻一握。</p>
不远处，刚刚他们踏足的地方。</p>
那孩子头手分离的位置，天穹投下的阴影里几个黑色的箭头缓缓探出，围绕，捧起那孩子的尸体，连同他的头颅一起。</p>
慢慢的，慢慢的，极其仔细的。</p>
缠绕包裹……</p>
“咔咔……”</p>
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漆黑的箭头一点一点的缠绕扭曲，将里面所包裹之物碾碎！</p>
猩红的汁液，顺着箭头所包裹的缝隙落下。</p>
乌食指轻轻放在下嘴唇上，歪了歪头，轻轻哼了一声呢喃道：</p>
“应该死了吧？”</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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