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俯身放好茶杯，准备像往常一样安静退开时，凯莉动了。</p>
她像是突然被膝上的诗集烫到，猛地坐直身体，手肘“不小心”将摊开的书页扫落在地毯上。</p>
书页哗啦作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p>
“哎呀！”凯莉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带着一丝懊恼。</p>
“我的书！”她作势就要弯腰去捡。</p>
“请让我来，小姐。”乌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立刻屈膝蹲下。</p>
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深色的管家制服衬得他蹲下的身姿如骑士行礼般标准。</p>
就在他修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散落的书页时，凯莉眼疾手快地将一张压在诗集下方、对折的、散发着淡淡紫罗兰香气的华丽信笺，“不经意”地抖落出来。</p>
信笺飘悠悠地，正好落在乌的眼前。</p>
那信封用的是最上等的羊皮纸，边缘烫着繁复的金纹，封口处赫然盖着一枚鲜红的、造型独特的家族徽章火漆印。</p>
一个咆哮的雄狮头，属于邻国赫赫有名的德拉戈公爵家族。</p>
信封本身，就仿佛是一份无声的、充满力量的宣言。</p>
乌的动作瞬间凝固了。</p>
他蹲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金色雕像。</p>
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离那张华丽的信笺只有寸许之遥。</p>
阳光透过彩窗，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凯莉清晰地看到，他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毛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p>
那双总是清澈如春日湖泊的浅蓝色眼眸，此刻定定地凝视着信封上那枚咆哮的雄狮火漆印，瞳孔深处仿佛有微不可察的涟漪急速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难以解读的平静覆盖。</p>
他维持着那个屈膝的姿势，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胶水黏住，流淌得异常缓慢。</p>
凯莉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住乌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p>
那瞬间的凝滞，那睫毛的微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隐秘的、带着胜利感的波澜。</p>
看吧，她终于撬动了那完美面具的一角！</p>
然而，这波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p>
乌的目光从信封上移开，重新抬起来，迎向凯莉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p>
他的脸上，竟已奇迹般地恢复了那无懈可击的平静。</p>
方才那细微的波澜仿佛从未出现过。</p>
他伸出手，动作依旧沉稳，却不是去捡那封足以让任何贵族小姐心跳加速的“求婚信”，而是稳稳地拾起了散落在地毯上的诗集书页。</p>
他仔细地抚平书页的折角，仿佛那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p>
“小姐的书掉了。”他将整理好的书页轻轻放在凯莉膝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汇报今天的天气。</p>
凯莉胸口那点刚刚升起的得意瞬间被一种更大的、更尖锐的烦躁取代。</p>
他竟然……竟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那双蓝眼睛里的温柔依旧，可此刻在她看来，却假得刺眼。</p>
她精心布下的诱饵，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开了？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p>
“乌！”凯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p>
她猛地站起身，黑色长发因为动作而甩动，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p>
她一把抓起那张华丽得刺眼的信笺，几步走到乌的面前，带着一股近乎发泄的力道，“啪”地一声，将那带着紫罗兰香气的羊皮纸用力拍在他胸前深色的制服上。</p>
信纸边缘坚硬的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地硌在乌的心口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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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凯莉微微仰起下巴，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逼视着乌那双波澜不惊的蓝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p>
“这家如何？”她刻意加重了“如何”两字，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他那层完美的伪装。</p>
“这封来自德拉戈公爵阁下的、充满诚意的信件，在我看来，实在不可多得。”</p>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任何一丝眼神的闪烁。</p>
她期待着，甚至渴望着看到那层完美的面具彻底碎裂，哪怕只露出一丝裂缝也好。</p>
乌的身体在她拍上信纸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p>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p>
然而，这细微的波动转瞬即逝。</p>
他没有去接那封贴在他胸口的信。</p>
反而，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在凯莉面前单膝跪了下来。</p>
凯莉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p>
阳光透过彩窗，落在他低垂的金色发顶，晕开一片柔和的光晕。</p>
乌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落在凯莉垂落在地毯上的裙摆边缘。</p>
那是一条新做的、用昂贵的深蓝色天鹅绒和银线刺绣制成的长裙，裙摆宽大而华丽。</p>
他伸出双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拂过裙摆上几道因为刚才她起身动作而压出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褶皱。</p>
他的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p>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p>
“小姐……”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平稳，如同古井深处的水，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藏书室里。</p>
“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p>
他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裙摆上，隔着厚实的天鹅绒布料，传递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p>
那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p>
可这几个字，却像带着冰棱的冷风，猝不及防地灌入凯莉的耳朵，刺得她心口猛地一缩。</p>
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金发管家，看着他专注地整理自己裙摆的姿态，完美得如同神殿里的圣像。</p>
胸口的信纸仿佛变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p>
……</p>
……</p>
你总是这样，噬着我的心，戳我的骨……真令人讨厌……</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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