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西边火红的云彩映在还未开新芽的枯枝上,显得格外萧条,摆满了长凳稀稀落落地放在院角,班子里的其他人都聚在后院里,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各种吆喝声。
「夏姑娘,您回来啦!」
小妮子从廊上兴冲冲地往外走,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的夏天,脚步微顿,脸上的笑微微收敛,「正在吃饭呢,可是要一起?」
「不用了,我吃过了!」
夏天回神,摇了摇头,随后朝内走去。
她是十五岁时被送来这个戏班子,一来便被班主看中,登台唱角,天赋不必多说,自然是足够吃这碗饭的,尤其是在昆曲方面,更是受人追捧,以至于如今园子里不少人对她都带着些许的敬意,或者说,捧着。
其中更主要的原因,便是她的身份。
十五岁以前,夏天本是一富贵人家的小姐,生得优越,家中父母宠溺,自幼爱戏曲,常伴各大家学习,只是如今这个社会,一朝便可改天,夏家父母出事,家中一切值钱的物什被趁火打劫的众人洗劫一空,若非她身边的丫鬟机灵,将她早早地从侧门推出去,恐怕她都得被人拘了卖出去。
敛了敛逐渐跑远的神思,夏天便瞧见一脸笑意的班主走了过来。
「夏天啊,真不愧是你,咱们一来这汉城,便让他们见识到了昆曲的厉害!」
班主嘴角还挂着一粒饭,甚至扎眼,夏天强忍着去拨掉的冲动,垂下眼听他说。
「你出去的太快,可不知道下了戏之后,好多人都打听你呢,说是以后只要你上台,便会来!」
听着班主的话,夏天心中没有多少波动,这种事她听得多了,只当是平常事。
「还有一两个客人,说是想请你吃顿饭,问问你哪天有时间?」
显然,班主来找,就是为了这事。
夏天拢在袖中的手又不自觉地开始摩挲,脑中浮现出季淮安的身影,原本冷淡的眸子终于有丝波动,「不了。」
她的喉咙有些干涸,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才来汉城,不宜张扬。」
最终还是寻了个稳妥的方式拒绝。
果然,班主也点了点头,自下了戏便飘飘然的心思终是被戳了个洞,稍稍有些稳了下来,想到最近的局势,更不敢多做动作。:
「那成,明日你便好生休息,之后咱们园子里可就要热闹起来了!」
班主起身,脸上依旧带着笑,对于初来汉城的戏班子,第一次开园便能得到这么多观众的喜爱,让他很开心,不由地畅想之后的日子。
而夏天,就是他们园子里的招财树,怎么着也得捧着,不能让她跑了。
夜幕降临,周围稀稀拉拉的声响终于平静,夏天的屋子在拐角深处,最是僻静,屋子里隐约能瞧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后洒在地面的影子。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一深一浅的地面,心中并不平静。
自夏家出事后,她进入戏班子后便很少有这么强烈的心情波动了。
四年时间,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跟着戏班子辗转全国各地,全身心都扑在戏曲之上,没曾想,今日第一眼见到那人后,心便再也没有平复。
戏本子的情不知所起便是如此吧!
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守着他,看着他,护着他。
甚至...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行男女之事,定夫妻之情。
呼吸不由地变得急促,夏天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脸,竟是有些发烫,顿时羞意上头,不敢再多想。
二人身份差距实在太大,更何况,那季淮安明显厌恶自己。
夏天闭
上眼,将奢望驱出脑中,尽力平稳呼吸,强迫自己睡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难眠。
天蒙蒙亮时,夏天才堪堪入睡,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警觉地睁开眼,便瞧见了门外一阵阵灼人的火光蔓延,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翻身下床,冲出门外。
就瞧见原本前方的距离几步远的杂物房已经烧了大半,火势大有向里侧起居室蔓延的风向。
今日休园,再加上昨日晚上众人庆贺,此时所有人都在昏睡,夏天不禁着急起来,冲向最近的几间屋子,用力拍门,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屋内的人被惊醒,慌乱地冲出门,瞧见火势汹汹,不禁怔愣在原地,最终还是夏天喝道,「拿桶装水,快灭火啊!」
......
慌乱的清晨就这样度过,戏班子里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地都带着脏污,显得狼狈,看着眼前已经燃得只剩下几副空架子的屋子,纷纷沉默。
谁都没想到,昨日还在庆祝开园成功,今日一早便遭遇了这等事,若非夏天及时叫醒...
此时的夏天一身素净的水色短袄,跟着班主在已经烧毁的杂物间里查看情况。
起火时间过于特殊,是普通人睡得最熟之时,再加上这个起火的地方,不仅临近院墙,院墙之外便是清冷的街道,更是与他们内院睡觉的地方相连,更是在她夏天睡觉的对面。
若非她一晚上都昏昏沉沉,没有睡着,及时察觉,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这种事情,荣不得她不去多想。
果然,她在侧面窗楞下、靠近院墙的地方闻到了一股最为浓烈的刺鼻味,而且这处相比其他地方,烧得更加严重。
蹲下身,伸出手指在上面摸了一下,随后靠近鼻子轻嗅,微微蹙眉。
「班主,汉城可有管案件的地方?」
「真是人为?」
昨日傍晚夏天才提醒自己枪打出头鸟,这才过了一夜便出了事,免不了他不多想,毕竟也是在这乱世摸爬滚打这些年的人,一眼便瞧见了夏天跟前那处的异样,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