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帮忙吗?”钟离炎似不经意地问：“我跟姜真君，也算是老搭档了。”</p>
“需要的。”大梁说。</p>
钟离炎咧嘴一笑，将南岳拿在手中，玩了个重剑回龙的花活儿：“需要我做什么？”</p>
“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大梁随口落下一句，便飞天而去，穿回电光，夭矫着破云直上，接入星光之中。</p>
星光似水，漾在远穹。</p>
多么浓重的云，多么夭矫的电，在无垠天海间，都是一抹或一点。</p>
在这样的高处俯瞰人间，的确很容易“众生如蚁”。</p>
姜望随着星神大梁，漫步在如镜的星河上。</p>
但几步之后，他便停下了。</p>
大梁转回身，投来疑惑的注视。</p>
“左公之事，我固无辞。但我跟你并不熟悉，无法给你十足的信任。”姜望直言道：“您乃星巫之役使，星巫大人坐掌章华台，巡楚数千年，在左公任国事之机，无论以什么名目设局织营，我都不得而察，无路求证。”</p>
“我代表的是星巫。”大梁道：“无论如何，他不会设局害您。”</p>
“星巫大人对楚国的贡献，值得所有楚人的信赖，你这句‘无论如何’，的确是理所当然的。”姜望道：“但我不是楚人。”</p>
如果为了楚国需要牺牲姜望，诸葛义先不会犹豫。姜望更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赌诸葛义先是否犹豫。</p>
大梁道：“钟离炎——”</p>
“钟离炎人品还算能信得过。”姜望直接打断：“但他看得不远，懂得不多。我相信他的心情，无法全信他的判断。”</p>
大梁一时立在那里：“……您有此思虑，也是人之常情。”</p>
片刻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大梁体内响起来：“姜真君，没想到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时候。”</p>
姜望低头为礼，保持了尊敬，但只道：“这大概还算不得见面。”</p>
“是，不够正式。”诸葛义先轻轻一叹：“但愿还有时间。”</p>
诸葛义先诚然时间宝贵，姜望的时间却也不能轻掷。</p>
面对这位随楚太祖熊义祯一起建立楚国的传奇人物，他表现得很直接：“我不知星巫大人何事相请，却又不能明言。但此事若真的非我不可，淮国公为何不自己跟我说？他跟我没什么可见外的，我跟您却不能不见外。”</p>
谁都知道开门见山是最简单的方式，但它最需要资格。</p>
昔年勤苦书院院长左丘吾证道绝巅，证道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从今无礼矣”！</p>
这个“无礼”，不是说他从此放弃礼节，而是说他可以不用再在乎繁文缛节。他不用再担心别人是否误会了他的心情，是别人需要思考，是否真正理解了他！</p>
从此他可以全心治学。</p>
姜望至今日，亦如是。</p>
不满就说，有问题就问，没有什么需要憋着自己。</p>
诸葛义先道：“淮国公并不知道我来找你，他本身也没有想过请你加入。这事不能商谈，全凭默契。就像我立星盘于诸葛祚之身，也要他真的遇上了你，大梁才能与你见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偶遇。”</p>
姜望道：“您创造了这种意义。”</p>
这次会面当然是诸葛义先的有意为之，但诸葛义先把它变成了命运意义上的偶遇，以此规避他者的感知。从这个方向来说，需要诸葛义先这样的人物如此大费周章，晦隐心机，他这次谋局的目标，也几乎清晰！</p>
“你若走算道，想来也会有很高的成就，至少是非常敏锐！”诸葛义先赞了一声，继续道：“我们需要两座仙宫的支持。”</p>
姜望一时沉默。</p>
他手上只有一座云顶仙宫，哪来的两座？</p>
星巫这是把主意打到了谁身上？</p>
尹观的万仙宫？</p>
刚戴上卞城王面具，就被星巫算到？</p>
还是……叶青雨的如意仙宫？</p>
在大战宗德祯之时，叶凌霄的如意仙宫已经残缺，但依赖于【仙都】的加持，并未完全破碎。【仙都】和如意仙宫的命运一致，但比如意仙宫破损得更厉害些，虽不至像隐日晷一样散归现世，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启用。</p>
战后姜望将叶凌霄的一应遗物都收拢，也包括了如意仙宫和仙都，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叶青雨。</p>
姜望很不喜欢跟这些每一步都算得很清楚的人相处。</p>
因为最后总是会跟着他们的想法去行动，显得自己很没有思想，仿佛提线木偶。</p>
重玄胜除外。</p>
跟胜哥儿情同手足，算联手，不算木偶。</p>
诸葛义先又道：“老夫算到她神道已成，神驭仙宫即可。无须本尊涉险。”</p>
姜望的眼皮跳了跳。都用到“涉险”这个词了……怎么我姜某人涉险就理所应当么？</p>
但事涉淮国公，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p>
“她的财神还只是假神，甚至还未凝真。”姜望道。</p>
诸葛义先道：“无须参战，只需要提供仙宫支持。”</p>
姜望有些恼意：“您说这事全凭默契。就是这般默契么？”</p>
左嚣因为跟诸葛义先的默契，上了那个不可言说的战场，故而姜望不得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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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既然带着云顶仙宫去了，叶青雨和她的如意仙宫也跑不掉。</p>
这算什么默契？</p>
分明是一种绑架。</p>
这位声名显赫的星巫，实在是不太厚道。</p>
“抱歉。”诸葛义先苍老的声音出于大梁星神之口，有一种错谬的冲突感：“仙宫的支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对淮国公来说更是如此。”</p>
“您不能仗着我与淮国公的情感，就这样驱使！”姜望尽量温吞地处理了情绪，然后道：“要做什么，您不能说，事情的性质，您总得讲一讲。毕竟不止是叫我一人去涉险，诚然她可以只动神躯，如意仙宫毕竟是她父亲的遗物，我没道理什么话都没有，就拿着上赌桌。”</p>
“抱歉……”</p>
诸葛义先再一次说“抱歉”。</p>
“我这句虽是实话，但说出来可能不太光明。但因为太需要您的帮助，所以我只能这样说——”</p>
他道：“我们要做的这件事情，对淮国公来说也很危险。希望你能全力以赴。不止是需要你的云顶仙宫，也不止是出动一尊法身。”</p>
姜望静静地看着这尊星神，仿佛透过这曼妙的躯壳，看到了那位不曾谋面的星巫大人。</p>
他放弃了生气的情绪。</p>
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左嚣的安危！</p>
“我想我没什么可不满的。”</p>
“或许我应该感谢您给我参与其中，保护我亲近之人的机会。”</p>
“免我一生之憾。”</p>
姜望这样说着，轻轻张开了手。</p>
诸身诸相化为一道道的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一道一道归入他体内。</p>
就连对田安平的注视，也放开了。</p>
直到点点金光，聚成一颗金元宝，轻轻落在他的手心。</p>
“走吧！”他说。</p>
属于诸葛义先的声音就此退去，大梁星神又恢复了女声：“请随我来。”</p>
她走在如镜的星河上，丰腴之身，渐散星光。赤足上有星图的纹路，每一步踩出，都泛起隐秘的涟漪。</p>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远去，一步一步的消失。</p>
而在姜望面前，一道星辉荡漾的拱桥，便逐渐成型。</p>
一尊养了千年的星神，有独立的思想和意志，为楚国做了无数的贡献，而今是最后一次。</p>
星神大梁，陨身为桥，只是这一局的开始。</p>
姜望握紧那颗金元宝：“准备好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