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三年冬十一月,臣在征北诸道行营前锋总管贺破胡麾下,随军于襄都击破雍世子叛军,生擒敌将一员。”
“少壮之年,投军从戎,好儿郎!”
皇帝忽然拊掌站起身,高呼赞语,大走到张宗谅身侧,抬手扽住其衣袖,边看边说:“可惜,赤绯如血,朕不喜。”
张宗谅一时不知该喜该惧,茫然无措,稽首伏地,静待发落。
“换身紫衣,好看些。”
“臣……”
正在张宗谅错愕之际,王恩已手捧一套紫色公服上前。
“张长史,快谢恩吧。”
宣政殿内空寂无人,惟闻叩首谢恩之声绕梁不止。
文昌九年五月廿七日,中书省转发皇帝诏令,大都督府长史、汉国公陆晔升任左都督,中军长史张宗谅兼领大都督府长史、天节卫将军,晋位宁朔将军,赐紫金鱼袋。
张宗谅骤然获得晋升,令朝野有过一阵骚动,也许是为转移众人视线,皇帝又紧跟着擢升了一批北巡随侍武官。东宫四府将佐、卫士几乎全员随行,不少人获得封赏,苏烈也在随行之列,升任备身副帅、越骑校尉。
一日午间,重揆同苏烈在南薰殿廊下投壶娱乐,拿他晋升一事说笑。
“阿烈,待到明年开春,你兴许就成将军了。”
“殿下,太祖有遗训,非克城之功,不得拜将,非灭邦之功,不得入三品,如今四海升平,小臣只怕再过二十载也是拜将无望。”
“孤本是说笑,你如此认真,真觉得在孤身边难以立功?”
“那是,在殿下身边莫说二十载,臣只怕再过四十载也只能为殿下做一马僮。”
两位少年大笑起来,全无君臣礼节。
“阿烈,你放心,孤日后一定会让你建功沙场、封侯拜将。”
“臣记住了,也望殿下莫忘了。”
二人谈笑间,传来一片蹈矩的脚步声,重揆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一位俊秀少年已走到二人近前。少年清丽雍容,韵致可怜,腰身如柳,若不细看,当真以为是那家卿贵府上的女公子。
“殿下,兵部送来甲胄八十副,臣特来禀报。”
“阿桓,若无旁人,可直呼孤为阿兄。”
“臣不能逾矩。”
少年是淮国公主与陆璋之子陆桓,数日前转任虞候府备身,此次北巡也被列入随侍武官。
“阿桓,刚换上戎服,怎么生分了?”
陆桓也曾是东宫伴读,与苏烈同样从小熟识。
“烈兄,你又拿我说笑。”
“不拿你说笑,有件什物且送给你。”
苏烈边说边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障刀交予陆桓,那是一柄名刃,刀鞘鎏金,刀柄用鲨鱼皮包裹。障刀,用于障敌护身,贴身近战所用,善使刀者会将障刀与横刀共同持用,双刀配合,远近皆宜。此刀本是苏烈心爱之物,而今被送给刚入东宫的陆桓作为礼物。
“烈兄,此物太过名贵,我如何能夺人所爱。”
陆桓本想推辞不受,一旁的重揆开口劝说。
“阿桓,你且收下,难得他一片心意。”
“正是,再说公主府上何种名贵之物没有?你若受之有愧,从府上随便寻觅一件宝物抵给我便是。”
三位少年再次大笑起来。
“殿下,阿桓进入东宫做卫士,臣以宝刀相赠,不知殿下有何物相赠?”
虽是玩笑,苏烈一语却让重揆一时语塞,他作为堂兄倒真忘了此事,想了想又反问苏烈。
“孤还真没想好,不如你替孤出出主意?”
“殿下让臣来说,便要让殿下签押,保举阿桓日后当大都督,岂不胜过那柄障刀万倍?”
“善,待你受封柱国大将军,孤便让阿桓与你一同拜职。”
南熏殿外,三位少年肆意指点江山,谈笑风生,仿佛天下大事尽入三人箭壶之内。三人是如此稚嫩,唯有苏烈上唇生出少许胡须,重揆与陆桓脸庞仍如幼儿般白净清秀。太平年月,深宫禁地,贵胄少年郎在嬉笑间结下了深厚情谊,这份情谊是如此天真、如此无忧。未来时日中这份情谊是否会随光阴流逝而磨灭,将成为三位贵少年诸多考验之一。或许终有一日,少年们将会远离软榻锦袍,改着高冠博带、换上戎衣铠甲,或是远赴草原搅动风云,或是登上庙堂直面腌臜。
或许百年之后,会有三位少年的英雄故事传颂于世人口中,他们在市井传说中可能会化为烈焰般焚尽荒原,又可能变作猎鹰长唳苍天。总之一切,或许都始于今日少年间的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