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不多时,胡文锦早带人进来抬走邓云清,再把一片狼藉清理干净。泰山、刘海等虽忿忿不平,碍于情势,也不能发作。赵雄则千夫所指亦泰然自若。

老辛见是机会,忙凑近元吉,悄声把来意捡要紧的说了。元吉先还面带笑意频频点头,待听得老辛求他连白三一起放过,渐渐就蹙起眉头,最后忙不迭推搪道:“今晚只论风月,不论公事。”老辛还要再说,元吉打个哈哈闪身而过,已去和春申烈谈笑风生。

乔浪听得心潮澎湃,惊呼这都能让赵雄绝处逢生,恨不得当场拜师,教自己厚黑处世之学。趁着酒酣胆壮,他又举杯道:“大人方才有三道高论,一曰报恩,二曰报仇,三曰行乐。如今快意恩仇已罢,这及时行乐,在下却有话说。”

见众人为之侧目,乔浪面有得色,清清嗓子,朗声喊道:“有请佳人入席。”

片刻,房门噶然而开,随着环佩叮当之声,紫夷娉婷而入,她身着大鱼海棠珠绣短褂,裹条海蓝色轻纱娘惹纱笼裙,脚踏金丝珠绣鞋,一颦一笑间,明眸流盼处,无不让人心驰神往,此际时空都为之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紫夷身上。

在场人中,多有初见紫夷的,无不惊为天人。即是阅人无数的春申烈,也都情难自禁。看着自己曾经的禁脔被众人如此视阅,阿德心下又惊又怒,只咬牙切齿地瞪着乔浪,若非乔浪正炙手可热,阿德恨不得当下就要上去拼命。

卿海风也面沉如水,乔浪此番做作行事,他事先并不知情,且他自重身份,不屑以此等行径攀附元吉,于是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旁人这才回过魂来,彼此心知失态,纷纷借酒遮掩。

“可惜岁月易白头,—番春来一番秋。人生及时须行乐,漫叫花下数风流。”乔浪唏嘘道:“自今日起,昔归又将是全新气象,可叹家父,却无缘再与诸公把酒言欢。”

元吉闻言,忙起身为乔万年慨然遥祝一杯,又道:“回忆上次与紫夷姑娘片刻欢聚,简直是恍如隔世,人生如戏,诚不我欺。”

紫夷墩身一福,微笑,轻声道:“能与君重逢,都是妾身的造化,愿献歌一曲,为诸公佐酒。”说罢含笑环视颔首,阿德、元吉却都觉得独独是在向自己示意。

就听她悠悠唱道:“伤心最怕酒后,风月无情,何日方休?在人前,强玩笑来强讲究,无人时,花自飘零水自流。朝朝暮暮,欲说还休,谁家容颜依旧?恨只恨,花残叶落,要想回头不能够……”

一曲歌罢,余音绕梁,天地阁中众人推杯换盏,勾连心事,都听得如痴如醉。只老辛默然起身,离开了这个富贵繁华的所在,走入无边的夜色中,他没和人辞别,也没人在意到他的离开。

禁海令还未废除,老辛找遍黑白两道,也没个船家敢私带他去灯塔岛寻找小毒。无奈,在照应花姐女儿们三餐之余,老辛只能去昔归衙门枯等,三天之后,却看到了门口贴出的两张纸盖着大印的告示文书。第一张是匪事,写道府衙与水师通力协作奋战,终于成功缉拿钦定要犯白三云云,连带花姐、纪雷、孔秀才,都将以通匪情事为由,即日启程解往迦叶城,由春申将军亲自发落。

第二张却是官事,言明邓云清不幸为悍匪所害,以身殉职,将厚加追恤。乔浪身先士卒,调度得当,即上表擢升为昔归同知兼水师副总兵。泰山、刘海等人一应封赏,连自己和阿德都被特简入衙,升为百户。

老辛逐字看完,只觉浑身冰凉,正要撕了公文去找元吉说理,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老辛一转头,惊呼白日见鬼,若非他素来行事无愧于心,只怕要被活活吓死,来者正是被白三救下,死而复生的元光。

两人也曾共度患难,彼此坦白说清缘由,老辛一心救人,元光则在救白三之余,还要向阿德甚至元吉复仇。老辛再三劝说,元光才答应先救人再说。

元吉这些日子也不得闲,先要点算从邓赵两人处得来的大宅金银,再掂量着与卿海风、春申烈分配,还得忙着准备纳紫夷为妾,里外里都费尽心思,弄得比前阵子亡命天涯还要疲惫憔悴。

元吉刚下轿,就看到了一脸愠怒的老辛,他心念一转,当即喝退上前阻拦的衙役,和声问道:“看到衙门公文了?”

“大人,可曾忘了我前日酒宴所求之事?”老辛面色沉重。

“求什么都不要求气。你闲事莫问,好好办差。”元吉不疾不徐。

“我知白三之事难办,可那花姐夫妻和孔秀才,却是无辜牵连,而今他家三个女儿孤苦无依,大人能否法外开恩?”

“万事万物无不在法度中,何谈开恩,何况事涉春申将军的亲令,连那春申烈也已耳闻。你现今身为百户,就再不是从前看灯塔的老辛,凡事应以大局为重。本官语重心长,你好自为之。”花姐与紫夷有教授歌艺的情分,元吉出门前,才为花姐之事与紫夷起了嫌隙,心下本不痛快,此刻说完,转身就要走。

老辛也不拦,只说话略有点哽咽:“大人,我救你三次性命,当真抵不过春申将军一道钧令?”

元吉闻言止步,也不回头,叹口气道:“此事万难,我话已至此。就算你自己不要前程,也该顾念你那儿子。”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元吉,老辛心知小毒的事他更不会真心相助,正要再说,元光已从街角踱步而出,冷笑道:“好个法度,大人当日弃我不顾,却不知依照的哪条法度?”

元吉如被鱼刺标中的大鱼,全身僵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慢慢转过身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又开怀抱住元光,不住上下打量,几乎喜极而泣,连声关心他到底有何遭遇,又为何人所救。

元光看他神情不似做伪,心下略微好过点,但还是蹙眉冷道:“救我的人,正是你要杀的人。”

元吉闻言一惊,忙屏退左右,拉起元光到僻静处,两人私语许久,不知说了什么,元吉才又走了过来,先一把扯下衙门的公文,狠狠撕碎,又对老辛道:“你救我三次性命,我还你三条人命,是不是就此两清?”

老辛知有转机,大喜道:“何止两清,我必感大人再造之恩!”心下却疑惑元光何以有如此大的体面。

元吉仰面朝天,又咬牙对元光道:“好极,那白三救你一命,我也一并替你还了。”

在泰山和刘海的关照下,花姐等人在牢里并没吃什么苦,甚至还偶有酒菜伺候,孔秀才和纪雷自然来者不拒,唯独白三痛定思痛,决意滴酒不沾。

这日泰山又来牢里,还带着老辛和元光一起,老辛故地重游,恍如隔世,但此刻来不及感慨,忙持元吉手令办了交接,放众人出狱。

泰山把前后缘由节略说过,得以重见天日,众人都是心有余悸,花姐先是深蹲一福,又盯着白三问道:“你还要接她走么?”

在狱中朝不保夕,大家心照,都避而不谈,此刻旧事重提,气氛又紧张起来,却见白三重重摇头,黯然道:“大恩不言谢,望你们夫妻好好待她,教她做人,不要学我。”

花姐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忍了回去,再三谢过老辛等人,拉着纪雷就走,却又一步三回头,不知是有何牵挂,还是怕白三反悔跟来,孔秀才也随之而去,只留白三怔在原地。

泰山见状,还道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正要出言宽慰,却见白三陡然起身,朝老辛长揖不起,勉被扶起坐下,白三才唏嘘道:“枉我厚颜自命不凡,实则糊涂之极,利欲熏心,虽然老哥以德报怨,可我哪还有脸苟活于人世?”

除了老辛,泰山和元光面面相觑,不知所谓。老辛却心知白三说的是曾意图抢夺玉佩之事,叹气道:“若非三哥,我恐怕早被光头弄死在牢里,又何谈后来呢,可见世事因果都有定数,所谓报应不爽,三哥别太执着。”

白三道:“记得你曾说你嘴笨,我当时还开玩笑,而今看来,你才是真的大智若愚,国士无双。”

元光不明就里,也帮腔道:“我瞎了眼后,好歹却看得更清。三哥虽做了什么不得已的事,但定是有苦衷的。”

白三拍怕元光肩膀:“师父曾教我,大丈夫应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这见天地容易,见众生也不难,唯独见自己,却非渡劫而不能为,能得遇两位贵人,实在是白某的造化。”

又朝老辛道:“不知小毒现在何处?我还有些东西相赠。”白三言下之意,是打算把那一船烟土卖掉,以保老辛父子后半生衣食无忧。

老辛闻言眼眶一红,几乎忍不住落泪,只遮遮掩掩说小毒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白三知道小毒藏匿踪迹,皆由自己而起,但玉佩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他万不愿再牵涉旁人入局,故此也是欲言又止。

泰山见多人情世故,早看出二人有密事相商,单问元光道:“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光点点头,泰山领他走到拐角处,忽的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抓着元光的手握住刀柄,举到自己眉间,方道:“老辛说得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日我失手走火,现在就请以眼还眼。”

元光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当我不敢?”手里一使劲,刃尖就要插入泰山眼眶。却见泰山死命瞪眼,既不后退,也不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