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番外之人在江湖(五)
丫鬟们收拾完碗筷，新沏了一壶茶送上来，一切忙完后向萧二小姐躬了身便退开。
厅里终于只剩下表兄妹两个人。
机智公子又恢复了从容镇定，看起来依旧温柔潇洒，他们坐在桌旁，桌上是新沏的西湖龙井。
萧二小姐一向不是那种对好茶会细细品赏的人，她认为茶为解渴之物，大口喝茶与大碗喝酒才叫痛快。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她实在不能认同。看到机智公子品茶时的优雅，举止间的贵气，忽然间她有些明白，为什么机智公子会喜欢上谢思思。
机智公子一直不紧不慢的喝茶，她静静的瞧着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表哥有什么话请说！”
机智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是有几件事想和表妹商量一下。”
萧二小姐有一瞬间的沉默，从有记忆起，表哥从未找她商量过什么事，一般情况下都是她要求：‘表哥，给我捉那只鸟儿’、‘表哥，你拉我一把，这墙太高了’、‘表哥，你去和我爹说，你想带我出去逛逛’……，有求必应。如果她要求得太过，他也只会无奈的拍拍她的头：“不许顽皮！”那时候她想啊，表哥真好，长大了一定嫁他！……后来她长大了，不太明白表哥成天在外忙些什么，她便缠着他问：“表哥，你今天做了什么？你累不累，需要帮忙吗？”她多体贴多善解人意啊，可他只是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表妹乖，自己去玩啊！”两人经常在一块儿，他忙他的，她玩她的，日日相对，距离却越来越远！十七年了，表哥从未和她商量过任何事，包括婚事，都是他和她爹娘一手谈成，他们都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现在这关头表哥有事找她商量，她几乎忍不住想笑。
她也是真笑了，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机智公子怔了半晌，皱了皱眉，勉强笑道：“看表妹的样子，莫非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一时无法停歇，好不容易喘过气，忙不迭的解释：“不不不，我只是受宠若惊。”
机智公子不是不惊讶，表妹一直是倔强又骄傲的，全身都充满了叛逆性，她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看着她长大，也以为她永远也不会长大。这次相见却发现，不知在何时不经意她就长大，令他感到陌生。
他盯着她，目中隐有痛苦之色，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道：“思思说，你要她把我让出来，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一向是宽厚仁义的，可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表妹，他不再如往日般温柔，所以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好听。
萧二小姐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痛快的回道：“是假的，我吓吓她而已！”
她的回答是这样爽快，已是狠狠伤到他的自尊，她怎能这样？她怎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不是应该大哭大闹又杀又跳的吗？
机智公子站了起来，瞪着她，冷冷道：“表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二小姐心里也凉了半截，她站了起来，怒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明明是你们不对，我当时心情不好，所以就那么随口一说。就算……我说错了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
机智公子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他慢慢的坐了下来，大声道：“情之所至，你不懂的……”他喃喃的：“你无心一句，让思思痛苦至今！”
她看着他，忽然发觉这个表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大，也没有传说中的伟岸，本来因悔婚而来的那一丝丝不舍，不知不觉全都消失了！
她轻轻吐出口气，道：“表哥还有别的事？”
机智公子点点头，悠然道：“烟雨楼神秘莫测，楼主绝代风华，我仰慕以久。听说表妹和苏楼主相见甚欢，还请表妹代为引见一下。”
萧二小姐瞪大了眼睛，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这样的场面话，你大可直接对她说啊！
她的后半句并没说出口，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机智公子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自负在江湖中小有薄名，苏楼主一定会客气相待，下午便递了名贴过去，谁知看门的青衣小童连名贴也不接便一口回绝：苏楼主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他沉着脸，道：“思思来了这么久，连苏楼主的面也没见上，这回还请表妹不计前嫌，代为引见！”
萧二小姐也忍不住道：“到底是谢姑娘还是表哥想见苏苏？”
机智公子一愣，缓缓说道：“都一样。”
她想了想，嫣然道：“哦，苏苏是说过身子不舒服，不想见客，要不表哥也在这住上一阵子，待她好些了再说。”
机智公子沉着脸道：“表妹是不肯帮这个忙了？”
萧二小姐闭起眼睛，长叹口气，半晌睁眼冷冷的说道：“既然大家都在山庄里，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呢？你想拜会她可另想其它方法，她对我另眼相见我就可以得寸进尺吗？”
她这辈子从没说过比这更为刻薄的话。她对婚事本已释然，可他们……简直是咄咄逼人，她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同这样的人订亲。
机智公子半晌没有开口，许久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既然表妹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只是……还有另一件事，”他走到萧二小姐跟前说道：“君尧说他遇见过表妹，还说表妹并不待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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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二小姐愕然：“君尧？”
机智公子点点头，微笑：“君尧是无锡叶府的公子，和表妹见过面的！”
萧二小姐了然，是了，中午在烟雨楼大厅内的那位轻佻公子，原来他来自无锡叶府。
萧二小姐虽对中原武林不太熟悉，可鼎鼎大名的叶府却还是知道的。
如果说嘉敬皇后是大汉朝的一个传奇，那么无锡叶府要算是江湖上的另一个传奇。叶府是武林世家，老主人叶晓云是前任武林盟主，现任家主叶双溪正直好义，颇有孟尝之名。唯一遗憾的是，叶府人脉不旺，数代单传。叶双溪叶大爷年轻时人称‘多情公子’人到中年，却以豪爽、才情及风流三项闻名于江湖，因此而博得了‘三绝先生’的名声，‘三绝先生’有一妻六妾，生有一子八女，唯一的儿子便是叶凡了。叶凡，字君尧，庶出，作为叶府唯一的独子，甚得老太君谢氏的宠爱，尤其当其他媳妇纷纷争着生孙女的时候，更是将叶君尧视作掌中宝。
萧二小姐只觉奇怪，叶凡是世家公子，表哥是武林新贵，一个浮华公子哥，一个勤勉少年郎，怎么会成为好友？
她想起中午时分的际遇，瞪着眼道：“见过了，那又怎样？”
机智公子怔了半晌，道：“表妹对他无甚好感？”
萧二小姐性子是直了点，却并不代表她就是白痴，她突然就明白了表哥的意思，居然这样说，这简直是种侮辱。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发脾气，谁知她居然忍耐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反而笑了，道：“表哥自己觅得佳人，还不望替我寻找合宜良缘，这样有心，真叫人感动！”
饶是机智公子修养再好，也忍不住面皮发白，他还在笑，只得笑得已有些勉强，道：“表妹多心了……”
萧二小姐没有去看他，茫然的端起茶杯。
机智公子站了起来，忍了又忍，终是叹了口气：“表妹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他的意思已十分明白，他出了这门口，便什么都不可挽回了！往日种种情谊都不作数，表兄妹之间再无转还的余地！
萧二小姐没有挽留他，连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机智公子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问道：“表妹，我希望你不要恨……！”
萧二小姐没让他说下去，道：“我不恨你，表哥再见！”她觉得自己也虚伪得可怕，她明明想说的是永不再见！
萧二小姐一个人怔怔的坐在花厅，一时气苦，一时庆幸。
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相信谢思思，又依赖表哥。他们明明在骗她，现在还想着要骗她，他们都是下流无耻的人。
同时她又庆幸，幸好没有嫁给他。小时候觉得表哥又聪明又温柔，嫁给他是件很愉快的事，现在看来，不嫁何其幸！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天黑。
丫鬟已走过来，笑道：“姑娘，外边雨停了，您闷了一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有气无力的说道：“没心情！”
丫鬟笑了笑：“公子爷来了，珠儿姐姐她们也没空陪姑娘，倒让姑娘闷坏了！”
萧二小姐突的跳起来，眨了眨眼道：“公子爷来了？”
丫鬟娇笑道：“嗯，刚到一会儿！”
萧二小姐初闻公子爷消息，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原来那天人一般的公子爷不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兴奋的劲头一过去，便想到自己下午已经失去了烟雨楼的友谊。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也同我没什么关系的。”
丫鬟们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犹豫一会儿，只觉得屋子里更加的沉闷，便信步走上了后花园。
假山小桥，回廊曲折，花园一如往日般精致典雅，她走到荷花池畔，已是初秋，荷花池一遍败落的景象。因为花谢，整个园子里的灯火都不似往日般明亮，隐隐有种盛世凄凉的感觉。尤记得当日，与公子爷在池边惊鸿一瞥；圣寿节那晚，华丽的露台，葡萄美酒，美人侧座，好不奢华。往日繁华盛景，今日冷冷清清，相形之下，萧二小姐觉得惶然，心里空落落的，此时此景另她觉得分外的想家。
就这样站立良久，寒气渐渐的袭上身躯。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正在转身，却被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她警觉的崩直身子，那人也似一惊，愣了一下，便笑了出来：“你这人，现在才知道有人来？”
她只觉得寒飕飕的，也不答话。
他又笑了，几步便到了跟前：“我早就见你一个人站在这发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说罢，将手上的衣服递了过来。
她瞧了个仔细，正是她这几日晚间惯用的白狐长袍。
他见她不答话，轻笑道：“夜寒露气重，你披上吧！”
萧二小姐突然想起那个夏日的夜晚，公子爷也似这般温柔的说话。她犹豫了一下，茫然的接过袍子，喃喃的道：“谢谢叶公子！”
他便笑了，又看着她，脸上带着满意的表情，满眼尽是的欣赏的神态。
周围仍旧静悄悄的，她披上狐袍，只觉得气氛怪异。这位叶公子并不像传说中的轻浮散漫，此刻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远眺荷花池，一派温和安静，让人觉得安心。
萧二小姐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好像又没有什么话好说，干耗着也不对劲，她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就走，不走，又实在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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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好像更闷了，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叶凡叹了口气，道：“想必我并日的名声不太好，萧姑娘似乎对我很有芥蒂啊。”
萧二小姐一时语塞。
这话怎么回答？
她是有芥蒂的，就算没有日间那番言语交锋。
他来自叶府那个传奇般的世家，这一点就很值得深究。叶府一直就是个很有话题却让人不敢有争议的地方，这话还得从现任家主‘三绝先生’叶双溪大侠说起。
第65章番外之人在江湖(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