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若目不转睛地盯着禅噤的脸,那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她又旧事重提,这次却是十分认真地问了那句话:“你是湦?”
“我是,而你亦是星,从今往后,我们便当那个人,可好?”
寒若显然没想到禅噤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竟然承认了。但这又如何?承认了并不代表便是真的,正如若是她承认自己是星儿,那她就真的变成星儿了吗?只是如今境况,顺他意又何妨,况且这不也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好,我们走吧。前辈,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寒若恢复镇定与周震告别,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赴那些精彩绝伦的山海了。
五山翁心中酸楚翻涌不已:这对可怜的人呐,只管走吧,若是能一直走到世界和生命的尽头,也算是此生最大的福报了。他指了指山洞,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过了山洞一路东下,可至东海,前路漫漫,好好珍重吧。”
看着两位半生坎坷的年轻人隐入黑暗又跃入光明,这位老人终于泪流满面,他边往回走边喃喃自语:“老九啊,你一世善举,可否福泽子孙呢?”
出了山洞亦是山,只不过山石支离破碎,像是被什么人刀砍斧斫一般。眼前并没有路,而又皆是路,山石之间纵横交错,形成密密麻麻的路网,有的可以通向远方,有的或许通向灭亡。今日天气甚好,远眺可见更高的山耸入云霄,或许是昆仑山余脉,或许那便是神族领地。皆闻华夏大地东高西低,如此东去,却有崇山拦路,实在匪夷所思。
但此刻的寒若却毫无心思去想这些事情,她眼中所看到的是两个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前程。
“师兄,那我们就算是伴侣了,”见禅噤刚要开口,寒若立即吻了上去,毫不羞涩避讳,一时间仿佛处于山林花海处处飘香,又如置身于小桥流水人家,到处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禅噤或许无法确定这个吻代表了什么,但他却欲罢不能的陷入其中,如坠云雾,仿佛一只摇摇坠坠的风筝,在行将失控的瞬间,被一个人拉住了线,重新振翅高飞。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手局促不安地背在了身后,任凭寒若搂在肩膀上。
这个吻就像一辈子那么长,在这么长的岁月里足以去到东海,又从东海离开。而那时候或许禅噤会明白情为何物,而寒若也可能放下一切过往,重新活成一个被爱的人。只是现在二人重新分开,相对而立的时候,反倒显得尴尬。寒若的羞赧来的晚了一些,她低头看着脚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而禅噤反而干脆,只说了句“走吧”,便大步向前而去。寒若会意一笑跟了上来。
一人前,一人后,一人行,一人随,纵是无情却有情,反倒像结发到白首的夫妻,一切皆不言,却挡不住心意相通。
禅噤又变回一副漠然的样子,殊不知心中的某些地方已悄悄地发生变化。他只管带路,根本不假思索,随意选择石缝走,把自己的余生都交给了天意。当然,在得知了五卫平天之后,所谓的天意已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但就是有冥冥中的某些东西会将人们带去想前往的地方。他们的目的地是东海,但在到达海岸线之前的任何一条路都是未知的,同时也都是不可或缺的。
几乎行了三天,终是没有从石缝迷宫中走出去。从山岩之间的一线天抬头望去,总能看到那座横在前路上的高山,无论禅噤与寒若转向什么方向。仿佛那座山不是山,而是某个不知名的巨人,就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重重迷宫之中。而且以他们身轻如燕的轻功竟然无法跃上高岗,此刻不像是行走在裂隙之中,倒像是被压在大山之下,负重而行。
当晚突然狂风大作,风沙如刀,而这石缝便是它们天然的刀鞘,呼啸着想要将其中的一切切碎吹走,了无痕迹。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患难与共了。石洞突遇变故,双双坠落,习无心诀,救麒麟王,甚至铲除魔尊,都是携手共进不计生死。石碑悬崖,誓死相随,纵身一跃,入地鬼之地,得以知过往,明前程,从此以身相托余生相望。而这一次,至少他们皆无伤无恙,又意比金坚,且与天意斗一把又如何?
禅噤放缓了脚步,一把将寒若护在身前,侧身而行。虽然寒若如今并非什么柔弱女子,但心中却依旧藏着那个弱不禁风渴望呵护的褒国姒姝。她自然而然地把头靠在禅噤胸膛,双手揽腰,这情景岂是岩上青松弱柳扶风可比。
约莫将近子时,他们提前找了个石窠暂避风沙,依旧依偎在一起,彼此无言。心痛如约而至,却压抑不了铿锵有力的心动,这是坚定且坚持的力量,可御风御寒,避祸消灾。寒若突然就想其实就这样走不出去也好,至少也算同生共死了。寒若想着想着,听着风声和禅噤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醒来时,风已停,禅噤却已不在。寒若顿时心中落寞,悲从中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梨花带雨。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终究还是再一次离她而去了。再一次!她这是把禅噤当做真正的姬宫湦了。上一次死别,这一次是生离,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这种不告而别的感觉,纵是无奈,也定要好好的告别。
正在寒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石窠口,只一眼便像看到了万里晴空。
“为何哭?”那个身影问道。
“风沙迷了眼睛。”寒若脱口而出,急忙拭去泪痕。
这是之前禅噤落泪时找的借口,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回答,禅噤竟然隐约明白了当时自己那滴泪滑落的意义。他抬头看看一线晴天,再回头看向寒若,一脸少年模样。
“我以为你走了。”寒若羞涩地说道。
“过来看。”禅噤脸上并没有表情波动,说完便径直向左走去。
寒若起身跟上来,惊诧地发现前方丈余竟是一个出口。站在出口向外望去,哪里还有什么高山,分明是一片碧水竹林,一座小屋坐落其中若隐若现,似有炊烟袅袅。
“师兄,这是?”
“或是海市蜃气所化。”
“无妨,无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途未名路,历未知事,如此也算不枉一生。”寒若心情大好,出口成章,牵住禅噤的手便朝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