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仍吹得紧,却无法吹散这村口弥漫的满怀希望的雾霭。
“哦,我倒忘了大侄子伤势未愈,走,我们找老八去,他还算有点医术。”蛮头显然没有意识到一滴泪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当寒若是在关心禅噤的伤势。
禅噤回过神,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变回了那个冷淡的少年。
“风沙迷了眼睛。”禅噤闪躲着寒若的眼神,看向蛮头的方向,继续说道:“也不用找八山翁了,伤已无碍。”
“不行,师兄,还是去看一下吧,昨日为你换药才发现伤势远比想象的重,现在就去!”寒若也不再提那情殇之事,上前一步挽起他的胳膊就往回走,然后对蛮头说了一句:“前辈,带路吧。”
昨夜山翁会面之后,八个人便同时在各自房中最隐秘的角落取出了久违的石佩——上一次见到还是单风逗留此地的时候。这是一块近似圆形的鸡蛋大小的石头,中间有一小孔,曾经系着一条草绳可悬佩腰间,只是年代久远早已腐坏崩断,如今只留孤石。这是最普通不过的石头,遗落路边都会无人问津,质地青灰色,表面斑驳参差,棱角凸起处似乎被打磨过,稍显圆润。就是这样一块石头,被地鬼一族奉为圭臬。
八位山翁毕恭毕敬的将其请到正堂,九拜之后,从匣中取刚收割的苘麻丝编织的草绳,系于石上小孔,挂于腰带之上。然后肃容正衣出门来,直往乾坤堂而去。
看伤的三人路上正遇八山翁,蛮头刚要搭话,突然瞧见他腰间的石佩,顿时噤若寒蝉,慌忙退让长揖不起,寒若见状便拉过禅噤让到一边低头致意。
其实八山翁老远便见着他们三人,以他平常的性格,岂能如此拘束,早就上前与那伪神侃天侃地叙旧叙新了。但今日不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物件,像一座大山压住了他所有的冲动与不羁。他眼神都没有转一下,大步流星地与三人擦肩而过,走了十几步,越想越憋得慌,便停步转身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三人,然后向他们勾了勾手,蛮头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他只说了句“跟着!”便又恢复了原本的状态,一本正经地走了。
蛮头招招手让寒若禅噤二人过来,彼此心照不宣,远远地跟在八山翁的身后,一路走着,一言不发。
“等着。”
老八特意在乾坤堂门口候着他们,说完这一句后才背着手走了进去。三个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这老顽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有四位山翁到来,见到等候的三人,面露异色,边走着边上下打量,像是初次见面一般。
寒若报以微笑,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皆进了门,方才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头。
“蛮头前辈,你有没有发现,几位山翁都似乎在对着我们微笑,难道是我的错觉?”寒若颇有些心虚地问道。
“是有点,我也不知何意,不过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蛮头叹了口气,又像是舒了口气,担忧而又期待。
“何来此言?”
“可曾发现几位山翁腰间所佩之物,名为不周石,与乾坤堂中的不周山同源,相传是天神女娲补天弃之不用的石头,可匡扶天地,今日山翁们皆佩之入堂,恐怕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事呢!”
“会不会是我俩的事?”寒若担忧的问道。
“可能是你们杀掉的那个人吧,上一次不周石出现还是老九来到此地的时候。”
“上一次所谓何事?”禅噤插话道。
“恐怕只有八位山翁知晓了!”
正在三人各自思虑繁杂,浮想联翩的时候,堂门开了,老八走出来看着他们,故作淡定的说道:“走吧两位,大块头就留在外面。”
寒若不再多想,拉起禅噤就往里走,眼神坚定,义无反顾。经过八山翁身边时,这位老顽童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这视死如归的气度,确是她无疑了。”
这一次来到此地的感觉与上一次大为不同。上一次八位山翁居高临下位于高台之上,庄重严肃如上庙堂,而此次不过是在不周山前方摆了些蒲团,七位山翁已然在座,尚余三席,除了八山翁的一席,看来寒若禅噤也有入座的资格了。
“坐吧。”大山翁周乾说道,语气和蔼可亲,俨然自家爷孙的感觉。
老八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二位,便自顾自地入座了。寒若尚在揣度山翁之意,禅噤已经径直走向蒲团,安然坐下。
勇敢也分场合,只要意念尚在,总会有一块他山之石,可以攻入此山之玉。禅噤或许不太清楚情绪为何物,但他就坐前稍稍偏向寒若耳边说出的一句“别怕,有我”,瞬间便击中了寒若心中某片宁静的湖泊,静中起水波,一波连一波,前波方欲休,后波推不止。寒若仿佛立刻便与这世间无关,千年情仇,众生追索,此间八人,洞外清风,都在这句随意出口的话中变得不值一提。似乎就是在这一刻,寒若心中笃定禅噤便是今世余生之人。
寒若不再费尽思量,坦然在最后一席座位上坐下。
一段时间之内,堂中无话,在座十人有八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剩余二人,仿佛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又或者这将是他们最后一面。
这绝非强装的镇定,这是真正的从容,或许无心诀的毒是可以传染的,寒若心安理得地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变得像禅噤一样无他无我。
“说起来,你们二位皆与我等有些渊源,所以今日列席也算对老九还有姜尚有个交代了。”大山翁周乾率先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安静,开门见山地说道,只是这山在寒若与禅噤看来仍然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踪。
“师兄乃单风之子也就罢了,敢问我与诸位前辈有何渊源?”寒若虽不惧谜团却也不愿再猜,早就感觉这里诸多秘密,或许总有一件能解了心中那一件。
“哈哈哈,姑娘莫急,且听娓娓道来,知无不言,”周乾神情自若,与初次见面截然不同,像是负重前行的游子突然卸了满身的包袱,他继续说道:“老五,你来说说吧。”
这应该是五山翁周震第一次开口。感觉中八位山翁性格截然不同。周乾、周坤严肃稳重自然是当家之派,周坎、周离几乎与周兑一样,属于那不拘一格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童心未泯,只不过周兑更甚一步而已。周巽、周艮就仿佛菜肴之中的调味品,任这看似不搭的山珍海味掺在一起,经这二人调和也能成为一道说的过去的佳品,是为中人之姿,却是不可或缺。周震沉默寡言,不形于色,与此刻禅噤的无情之状颇为相似,然而殊不知他才是八位山翁乃至整个地鬼族的智囊。
周震直了直身子,似乎在考虑究竟要从何处说起,沉默良久方才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开始侃侃而谈。
“所谓世间六大智慧族群,其实生来本不如此。除了人族以外,其他种族皆有使命在身,否则也不会在人间立足。
天神女娲造人之前,这世间并非没有像她一般的生灵,她破除了一半气运才来到世间,她的到来打碎了原始空间,形成了六个小世界,各自运转互不干扰。她消散的一半气运残留于小世界中,逐渐繁衍生息变成独立的种族。神识化为神族,躯壳化作龙族,灵魂一分为三分别化作地鬼,怀灵与伏魔。
五个种族分居五个小世界:天界、龙墟、地界、灵界和魔域,互不干涉。唯独女娲本体所降临的人间虽生机最盛,却略显冷清。这才有了女娲造人的神话传说,天神参照自身的形象以草木泥土为媒造出了人。但相比其他世界的种族来说,人族太过于弱小。后来发生的共工撞倒不周山一事,更是让女娲心生耽虑,故而天神才制订了如今的规则,其它种族皆为人族之守护,是为“五卫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