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时何地,不管面对任何强大的对手,她都绝不会轻言放弃——就算明知远非对方敌手,明知此战必败、必死,她仍会放手一博。
她现在只求燕小山不要放弃自己。
只可惜无论燕小山会不会放弃自己,以他现在的状况来看,他的时间都不会太多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了响亮的拍掌声,一个人站在屋顶一边用力鼓掌,一边带着赞赏的口气说:“这位来自红粉骷髅岛的小姑娘,真是有情有义,居然铁了心要跟这个毫不相干的杀手一齐死在这里,委实令贫道百般感触,好生羡慕!”
高樱抬起头,只见屋顶迎风站立着一名身着白袍、头戴道冠的老年道士,肩上斜倚一把与黑蛇道人同样规格长茺的铁杖,一条银白色毒蛇正在杖头位置伸缩盘绕作势欲噬。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直暗暗提防着身后的小树林,没想到对方却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屋顶上。
“黑白二道,白不离黑,黑不离白,白蛇道人终于来了。”
“贫道已在屋顶呆了不短时间了。”
“屋顶风大,道长小心着凉。”
“姑娘有心了,贫道尽管年事已高,但托姑娘的福,身子总算硬朗,区区晨风倒不致令贫道受凉风寒。”
他特别强调了“晨风”,似乎正在提醒他们,现在离天亮大概已只有一个时辰多一点,燕小山离死亡又接近了一步。
高樱高声问:“事已至此,黑白二道两位道长想怎么样?”
白蛇道人说:“姑娘方才说贫道二人不自量力,贫道认了,但又说贫道二人是俯首为奴、摇尾乞命之流,这句话未免太难听了点?”
高樱说:“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白蛇道人说:“那倘若此刻大王应允二位,只要你们从此归顺大王,就不仅可帮燕公子解开身上之毒,并力保二位一生平安,不受忠杀堂和红粉骷髅岛追杀,你们又将如何选择?”
高樱问:“富贵王肯放过我们吗?”
白蛇道人嘿嘿一笑说:“二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方才贫道师兄黑蛇道人虽然出手攻击二位,但实际上并未痛下杀手。”
黑蛇道人在正式动手之前,预先割断了系在树上的孔明灯,让他们有了心理准备,确实不太像想要夺取他们性命的样子。
燕小山问:“道长是想要我们也跟你们背弃自己的宗旨一样,背叛自己的组织?”
白蛇道人说:“忠杀堂此次刺杀大王的计划,从一开始便被组织列为近几年来最为重要最为机密的秘密行动,筹备多时,精心布置,务求一击即中,连贫道等四人昨日恰巧有事在身不在长安,也是忠杀堂暗中布下来的局。但为何临近燕公子真正出手,却突然火速派人灭了接应你的人,斩断你的退路,任凭你一个人留在城里送死呢?”
“为什么?”
“因为忠杀堂忽然发现,你们的所有小动作已都牢牢掌握在大王手里。”
燕小山和高樱猜得没错,忠杀堂突然紧急中断行动,正是发现所有的计划和安排已经彻底败露,此次行动必败无疑。
“大王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干预你们的行动,甚至配合你们演戏,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只为了摸清楚你们这一次行动所动用的人员,以及所有底细。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今晚,除了你们两个,忠杀堂已有不下于四人死于我们的手中。”
——城西,入夜,时,一名算命先生,举着一幅写着“天机泄露,不容于世”的旗幅,默然坐在街头休憩,忽然有几名黑衣人靠近。黑衣人骤然挥刀,算命先生似乎早有防备,迅速以旗杆相挡,两人交错之间,算命先生背后又有一人冲出,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算命先生倒地,抽搐片刻死去。
——城西,入夜,时,另一条街上,卖大饼肉包的老板刚接手这个店不到三个月,生意一直不太好,正准备打烊,忽然有一个人过来买饼。趁着老板低头拿饼之时,来人抽刀猛劈,一刀就割下了老板的头颅。
——城南,入夜,时,两名流浪汉刚从饭馆丢弃的垃级桶里找到一个吃剩下一半的肉包子,正坐在桶旁边商量谁先吃第一口,夜色里又有两个人走近,手里提着一袋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问他们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两人大喜过望,争相回答,正想把包子接过来,忽然两把利刃无声无息的捅了过来,两人小腹一疼,就此倒地不起。
——在忠杀堂的秘密资料里面,这四个人都是此次行动临时安排进来的重要密探,专门负责收集长安城的各种信息。
——在燕小山行刺失败之后,他们都还来不及向城外回馈有用的信息,便同时毙命。
黑蛇道人冷笑说:“除此四人之外,忠杀堂大约还有十一二名眼线和密探,已经受到我们的严密监视,必要情况下,一律格杀勿论。”
白蛇道长接着说:“至于燕公子你,其实从你进入长安城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包括忠杀堂埋伏在长安城里的这十几个人,包括忠杀堂为了配合你的刺杀行动同时制造出来的各种小冲突,包括这些冲突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开贫道等四人,好让你有机会下手,俱都逃不过大王的法眼。”
他斜瞟了高樱一眼,接着说:“当然,这一点并未包括几乎从不到中原地区活动的红粉骷髅岛。”
高樱说:“所以,从福建远道而来的如意夫人,此次现身便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
白蛇道人说:“不错。”
高樱冷笑说:“富贵王想不到除了大名鼎鼎的忠杀堂,长安城里居然还混进了一名默默无闻的小组织女杀手。”
白蛇道人说:“关于红粉骷髅岛的相关资料,大王也是近日才知。至于你的行踪,根据可靠情报,贫道等早已略有所闻,只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到忠杀堂身上,暂时没有分析出来你此次现身长安的目的。我们的情报一早就已经判断出,你有可能就是一年前行刺柳无双的那名女刺客,因此才会邀请柳无双前来做客。”
富贵王的人手长年把守长安城方圆五十里以内各个出入要道,尤其是每日进出城门的人员,更是悉数登记在案,任何一副陌生脸孔的出现,都会引起特别关注。可以这么说,在富贵王如此密集详尽的监视下,几乎连一只可疑的苍蝇都是难以飞进长安城的。
当然,燕小山和高樱都是通过另外某种秘密渠道进入长安城的,可是依旧甫一进城,便被捕捉到了踪迹。
“此刻长安城已被大王的人围成铁桶一个,严禁任何无关人士出入,两位像极了瓮中之鳖,纵算插上翅膀也无法逃出生天。何况,燕公子身中宋问玉铁蕨藜之毒,贫道二人便是不出手,你也挨不到天光。你们不考虑归顺大王,又待如何?”
燕小山说:“我们归顺富贵王,对富贵王来说有什么价值?”
白蛇道人说:“什么价值贫道不懂,大王自会有大王的考量。”
“富贵王是希望我能泄露一些关于忠杀堂的秘密?”
“贫道也知晓忠杀堂的规矩,一般杀手根本无从接触到组织的机密,但燕公子毕竟不同。据闻燕公子不仅出身不凡,而且自十三岁便加入忠杀堂,迄今已达十五年,又身为组织多年来极其信赖的重要杀手,知道的东西总是会比别人多一点的。”
“道长错了,我同他们并没有区别。”燕小山停了一会,又说:“不是我不肯泄露,而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对江湖上的很多人和事都有所了解,可是对自己的组织却是一无所知的。”
“燕公子此话当真?”
燕小山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用力咳嗽一声,又咳出了一口血。
——一个你加入了十五年之年、赖以安身活命的组织,却似乎与你毫无关联,因为你什么都不必知道,也不能知道。
——组织的人员,组织的结构,组织的活动,组织的所有秘密,甚至连直接指挥你的上级是谁,你一概不知。
——你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组织要你杀人时,所列出来的那个目标人物的名字,以及围绕着这个人物的所有一叠厚厚资料。
这些话燕小山自是没必要说出来,也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一口血呕出之后,他已经全身瘫软,额头汗珠不断沁出,连呼吸都有些时断时续了。
他的死生似乎已在顷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