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宋问玉的铁蕨藜(1 / 2)

燕小山用如冰的眼光看着他,看了很久,才开口说:“你绝非忠杀堂的人。”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跟他的眼光一样冰冷。

老者笑笑说:“你怎么看得出我不是?”

燕小山背过身子,良久缓慢说:“因为,忠杀堂的人是不会笑的。”

无论谁在那个又潮湿又阴冷又如地狱般黑暗的地方呆过,无论谁加入了这个组织,都再也不会笑得出来。

不仅醒着的时候不会笑,连在睡梦里都一样笑不出。

——很多时候,他们就算有梦,也只是噩梦。

——很多时候,他们根本就睡不着。

老者忽然发现他转过身之后的背影,在夜色里看来竟是如此瘦削,如此孤独。他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我好像没见你笑过。”

燕小山又紧紧握住了他藏在包袱里的剑。

老者继续说:“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怀疑你是忠杀堂的人,因为知道富贵王今天傍晚会前去如意夫人这座宅子,并且知道四大高手恰好全部不在身旁的人,绝不是普通杀手所能得到的信息。”

燕小山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不用筹备杀人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他经常在夜晚里一个人静静站着,一边吹拂着晚风,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今晚无星,乌云密布,只剩下一轮淡月。

说不出什么原因,他忽然觉得今晚这一轮他看过了无数遍的月亮,竟然变得很陌生。

老者说:“我相信你的组织已经告诉过你,此次刺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一旦失败,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顿了一顿,等待对方接话,但燕小山却好像已经看呆了,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接着又说:“甚至可以这样讲,一旦行动失败,身份暴露,不仅你我绝无生还的可能,连组织都要受到很大的牵连。富贵王势力之雄厚,在江湖影响之深远,是任何一个组织都不敢有丝毫低估也不能承受这个失败结果的,甚至忠杀堂都一样不能。”

燕小山冷冷说:“富贵王本来就不是普通人物,天下之大,天子之下,除了经过正式册封为王的皇亲国戚,好像还没有人敢自称为王。”

“不错,富贵王割据一方,权倾朝野,连当今天子都对他青睐有加。但是刺杀富贵王这件事,又实在是太刺激太有成就感了,所以最后还是一定会有某些人,或者某个组织甘心冒险拼死一博的。”他踌躇片刻,继续说:“我的组织虽然暂时不是很出名,也没有像忠杀堂那么庞大,但如果说除了忠杀堂,天底下还有哪些组织够胆接下刺杀富贵王这个单子,那我的组织必定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组织当然同样是一个很厉害很可怕的杀手组织,也只有这样的组织,才能培养出老者如此优秀的杀手。

——或者也可以说,也只有这样的组织,才够胆接下这个单子。

奇怪的是,燕小山既没有承认自己是忠杀堂的人,也没有追问他的来历和背景。

他仿佛对他本人以及他的背景、他的组织一点都不感兴趣,又仿佛已经从他的话语、武功、动作和行为之间猜出了他的身份和他背后所属的组织,根本无须多此一问。

——或许此刻,他想到的已不是自己的组织和对方的背景。

——或许此刻,他虽然想到了自己的组织,可是这个他曾经赖以寄身无比信任的组织,却跟今晚的月亮一样,变得陌生而遥远。

过了很久,燕小山才问:“你自觉得你还有刺杀富贵王的机会?”

老者回答说:“不管林盈云如何看待我们,但我认为,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

这句话答得虽轻巧,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个机会已经非常缈茫了。

一刺不中,换做其他人,或许还有机会,但此刻他们面对的却是威名远播、雄镇西北、生平历经多次博击劫杀而秋毫无损的富贵王。

——据富贵王曾经最宠爱的小妾透露出来的绝密消息,这位在血泊中奋战而起的一方霸主,到了五十多岁,居然依旧周身毫无伤痕、毫无病痛,皮肤洁白柔滑宛如处子,身体完美强壮得就像一名未谙世事、未经人世沧桑的少年。

——何况,富贵王在长安经营多年,身边猛将如云,死士无数,四大高手忠心耿耿,武功深不可测。

——这么样一个人,你已经失手过一次,还会再有机会吗?

“富贵王麾下四大高手,很快就会有人赶回,最迟不超过明日正午,其余人等也会陆续到齐。”

“那又如何?”

“一旦四大高手回来,就算富贵王就站在你我面前,都绝无刺杀的机会。”燕小山说:“就算换做纵横无敌惊才绝艳的点苍派林盈云,面对武功深不可测的四大高手,也一样难有绝对的胜算。”

“也就是说,如果要出手,一定要趁四大高手尚未赶回?”

燕小山不答,反问:“你知道富贵王此刻身居何处?”

老者说:“我不知道。”

燕小山又问:“富贵王在长安城里共有十七座住所,除了最贴身的护卫,没有人知道他今晚会在哪一所住处就寝。”

老者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今晚会在哪里就寝,但是我认为至少可以去如意夫人居住的那所院子碰碰运气。一个像富贵王这么小心谨慎的人,骤然遭遇行刺,身边又没有绝对可靠的人保护周全,极大可能性便是留在原地不动。”

“倘若富贵王不在那里呢?”

“如意夫人的住所,除了厨师、家丁、丫环等闲杂人等,共有四十四名护院,护院共分两班,每班二十二人,这些人的长相我已全部记住,倘若今晚有陌生面孔陡然出现,就证明人手增多,富贵王依然留在那里。”

“那万一人手增多,却只是一个陷阱呢?”

“如果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老者说:“我们既不能走,也没有时间等,所以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要去试试。”

燕小山又闭上了嘴。

——明知道是一个陷阱,却依旧非跳进去不可,这是蠢人才做的事。

——可是明知道是蠢人才会做的事,像他们这种人,有时候却还是一定要去做。

——这究竟是蠢人的悲哀,还是他们这种人的悲哀?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老者强调说:“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就一定要去争取,否则我们更是死路一条。”

置之死地而后方能绝处逢生,老者相信,这个道理燕小山不会不明白。

可是燕小山却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依然背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屋子下的巷子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高举着火把,有人在巷口高声喊:“进去搜一搜……”

燕小山终于回过头,与老者对视一眼,心里只觉得十分奇怪。

屋顶的风虽然不大,吹在身上却有一点凉,他的心同样也有一点悲凉。

根据组织给出的信息,这条巷子几乎已是整座长安城最为偏僻的地方,正常情况下,富贵王的人马搜查到这里,起码也是在下半夜之后。

——奇怪的是,组织这次竟然估算错误了,这几乎是组织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