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2 / 2)

情倾天下 明珠 5190 字 2023-03-31

“蝶”字余音未落,我后迈一步,借力助起一个大跳,身体跃起的那一刻,把手臂的线条向上伸长同时加快转扇的速度,高高上抛,舞到绽放,谁不是乘风欲去、天上人间?但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我飘然空手落地,一个背身反腕准确截住刚刚打旋坠下的舞扇,扇柄一顶收回开合,身形宛转,眼神飞荡,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仍是云手开扇,旁转绕花,几乎唱到泪眼朦胧:“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你依依不舍,白发印苍月,我不忍,风逝青春褪,十指伤离别,你不悔,长袖难挽东流水,美好坠,红烛冷窗对,织不完相思,望不断容颜,不知天涯路难尽,哀伤淡淡追。”伴着我第二段念白,十四阿哥的筝音从吕调转到律调,诸乐器皆随之变调,清澄纤妙,雅丽传神,仿若缓慢流光,也可酝酿此生不渝,把我的情绪推向极至。

弦乐穿插整场,都受浓酒一般歌词的牵引,仿佛中了不可解脱的爱的迷毒,陷入放浪又令人心碎的生死纠结。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我飙到最高音:“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永无悔——”

最后一句尘埃落定前,我突然一个停顿打住,弦乐未撤,却又卷舌压喉音,一捻折扇唱道:“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铜镜映无邪~扎马尾~”

唱及至此,我折腰应两袖,一手兰花指捺出,一手以扇托腮,回到最初开场含羞未出之守势:“——我若撒野——今生谁把酒奉陪?”

乐止音散,一片安静到可听见自己轻浅呼吸的沉寂中,康熙一拍手。

他的右手拍打在左手掌心,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全场的掌声赞誉声一下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连离我最近的十四阿哥也离筝站起身为我鼓掌,锡保斜坐于青色镶锦边茵褥上,一手扶琵琶,一手持拨子,微微扬首,神色无比复杂地望望我,又望望一旁二阿哥,二阿哥把膝前七弦琴推置边上,慢慢站起,锡保亦跟着起来。

我收回目光,扇交左手,右手压左手,施施然向正走下宝座的康熙恭礼。

“好。好歌,好舞,好器乐。看来今次朕是罚不到你们,你们告诉朕,想要什么赏赐?”

康熙行到我身前,虚抬手令我起了,一时二阿哥他们也聚过来,聆听康熙问话,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仍由二阿哥嬉皮笑脸道:“皇阿玛欢喜,就是大赏赐、是儿子的福气——不枉咱们一番卖力,总算逃了皇阿玛的罚,求赏赐不敢,想跟皇阿玛讨首诗回去张贴在书房里学习。”

康熙一笑,背手略踱了几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预备洗耳恭听。

“今夕丹帷宴,联翩集懿亲。传柑宜令节,行苇乐芳春。香泛红螺重,光摇绦蜡新。不须歌湛露,明月足留人。”康熙诗情才艺果然十分出众,且行且吟,不一刻就道出一首颂扬今日家宴的盛大和喜庆的五言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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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交口称赞中,早有笔贴式以丹砂底色金云龙纹丝绢纸笺誊写好一式四份,小太监恭恭敬敬双手捧着上来分交我们四人。

接了御诗,男的要磕头谢恩,而我深深福礼即可。

康熙呵呵笑着,十分高兴。

二阿哥他们都有随身跟班的小厮接去御诗收好,只我身边无人,仍捧在手里,二阿哥看我一眼,自己一拍脑门,大声道:“对了,玉格格那儿可用不着书房罢?且要如何张贴御诗?”

一语既出,场中诸人都看我如何作答,康熙本已回身要走,也停下了脚步。

我并不看二阿哥,只抬眼望着康熙甜甜一笑。

康熙也知道我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要么是卧房,要么就是吃饭的地方,因摆摆手,一笑道:“随玉格格贴在哪儿,朕都准了!”

我笑道:“今儿下午小阿哥们做咏梅诗时,皇上曾赞十七阿哥的诗品上佳,不如玉莹就将御诗送给十七阿哥,祝十七阿哥新年新学问,更上一层楼,好么?”

康熙自然是再无不允的,于是魏珠已经领着十七阿哥上得场来,我亲手将御诗妥帖交给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今日又得荷包又得小刀又得御诗,可谓新年大发财,开心的满面放光,跪地给康熙叩了个大大的响头,蓬的一声,倒唬了康熙一跳。

魏珠赶紧扶起十七阿哥,我帮他揉揉额头红处,二阿哥在旁嘴不饶人:“仔细着,仔细着,一会儿头上鼓起个大包来,十七阿哥走路又向来比人慢一拍,这回可好,成了寿星公,不怕走得慢,只一颗大头一伸就比人多伸半步,也算补回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寿星公明明是道教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二阿哥却跟着念起佛号,且有意学了四阿哥平日神气,我看在眼里不禁抿了嘴闷笑,就连康熙也啐他。

二阿哥自己也笑,又转过脸冲西边座位上四阿哥问道:“老四,玉格格一曲《发如雪》艳惊四座,刚才我看见连老八、老十都在拍手赞好,怎么说玉格格也是你府里教出来的人,你为何动也不动?别说你是看傻眼了,是兄弟的,我可不信!”

四阿哥不紧不慢站起身,答道:“二哥佛号正宗,我便也来说佛教一段公案,有所谓一尘举,大地收,一花开,世界起。只如尘未举花未开时,如何着眼?”

二阿哥一下卡住,扭头看看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却垂着眼,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康熙亦不语。

一个短暂的沉默过后,反而是锡保竖起一指,代替二阿哥开口:“会也恁么去,不会也恁么去,高也恁么去,低也恁么去,是也恁么去,非也恁么去。四阿哥可是想说,一尘才起而大地全收,一花欲开而世界便起,都是为了世间有那女子?”

二阿哥拍手笑道:“锡保好天龙一指禅。一处透,千处万处一时透;一机明,千机万机一时明。老四,这回你可算被难倒了罢?”

四阿哥扬眉,一点轻藏傲意,而他望我时,眼中偶尔闪动波光。

我静静回视他,然后他举起桌上酒杯,回答二阿哥:“是,我真是被难倒了。这杯酒,我自罚一杯。”他说着,一笑,一饮而尽。

——我若撒野,今生谁把酒奉陪?

——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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