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殿里, 案几上的纸张一字未着, 而案旁火盆里装满了余烬。
胡亥伸手,从余烬中捡出仅剩的一角纸, 只见上面写着“陛下你好”四个字,不知道底下的话会是什么——是“陛下, 你好些了吗”, 还是“陛下, 你好狠毒”。
长史战战兢兢解释道:“小臣有罪, 早知道陛下要看这些东西,昨晚一定拦着楚王殿下——殿下昨夜说冷,特意叫宫人烧了火盆来, 小臣真不知殿下是用来烧字儿的……如今夏天尾巴都没过,哪里是用火盆的时候呢?只是陛下您特意吩咐过, 万万不可怠慢了殿下,哪怕是殿下想要天上的月亮, 都要给他摘下来。小臣私心想着, 兴许是楚王殿下病了, 就格外觉得冷些,所以才叫了火盆……”他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本是口齿伶俐、办事稳妥才得以做了这“保护”韩信的长史,如今垂头在胡亥面前辩解, 却怕得颠三倒四, 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胡亥捏着那一角纸轻轻一摆手, 止住了那长史喋喋不休的自辩。
“楚王之死, 秘不发丧。”胡亥迅速做出了判断,“园子里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许往外透露。赵乾,你去通知尉阿撩,叫他带兵把守内外,不许一个人出入。”
尉阿撩如今乃是咸阳卫尉,同时身兼郎中令之职,相当于执掌咸阳城与咸阳宫的兵马。
“传旨蒙盐和李甲,叫他们到章台殿等候。”
没有时间给胡亥去感怀。
他迅速部属了兵力,前往扼守楚地的关隘、郡县,以备万全。
韩信之死一旦爆出来,楚地一定会出现骚乱。
在那之前,他要朝廷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来之不易的一统帝国,任谁都不能破坏。
韩信之死,虽然秘不发丧,然而远在楚地的小朝廷众臣,也并非无能之辈。
他们虽然无法探知咸阳楚王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却能打听出府外围住了兵马。
消息隐秘而零星得传入楚地,楚地臣子心知大事不妙。
而有一个人的处境,比楚地臣子们还要更加“大事不妙”。
那就是曾跳起来攻讦韩信以石代金一事,后被朝廷委任为“太师”,前来楚地的蒯彻。
一旦楚地臣子造|反,再没有比蒯彻更适合捉来祭旗的人物了。
而蒯彻果然被绑来祭旗了。
绑他的人是钟离昧。
这位曾经西楚霸王项羽麾下的猛将,因项羽中了离间计而离开了西楚霸王,转投了昔日好友韩信麾下,一度还曾怂恿韩信反秦——直到胡亥赦免了他,并给了他官职。
但是钟离昧内心深处,始终记得自己是“楚人”。
有军队开往楚地来的消息传开,钟离昧煽动楚地臣子,“楚王一定已经被他们杀了!如今朝廷的军马就在东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城下,我们就只能束手就擒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我们封锁楚境,便如春秋之时,自立一国!”
众楚臣也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是跟着韩信喝汤的人,现在楚王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么好的机会,朝廷必然要插手楚地的小朝廷。朝廷插手了,安排的当然是朝廷的人,还有他们这些旧人的份儿吗?
就这么着,蒯彻在逃离楚地的路上被捉住了。
纵然这蒯彻有三寸不烂之舌,却也只能说动理智判断的人。
像钟离昧这等快意恩仇的性子,不管蒯彻第一句话多么骇人,他都不可能动容。
因为钟离昧根本就不会等蒯彻说完完整的一句话。
事实上,当蒯彻见到钟离昧时,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便觉颈间一凉,已被钟离昧重剑捅穿了喉咙。
钟离昧率领的,楚地旧臣的叛乱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