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霜，

盖着枯草，淡淡的雾就快散了，没有风，却透着刺骨的冷，平坦的土道，长年人踩车轧的，坚硬透着惨白，两旁零零散散的树，光秃秃的枝条，一动不动，冻的不能哆嗦，大量枯黄的落叶散落一地，被霜捆住动弹不得。左右望去尽是死寂的荒野，偶尔几撮农田，只是翻了，并未播种，地头堆着几个小土包，里面是积的农家肥，右前方目力所及，一大片林子，黑郁郁的隐在清晨薄雾里，看不清。

枯黄的蒿子，遍地的野草，给寒冷涂上浓重的破败。偶尔几株赤柽，挺立，暗绿枝条，坚韧的抗拒冬天，淡红色的微小花簇，一串串的，透着一丝生机，似乎回味着刚刚离去的秋天。薄雾里的东方，一片淡淡的红色，挤开来，地平线上，朝阳露出半个脸，费力的死命往上爬，眼看着红不起来。

道旁大沟里，几具白骨胡乱散着，盖着白霜，也不知道是谁胡乱的盖在土里，也没盖住。

零零散散的行人，

落下很远，他们个个衣着单薄，残破，衣服上胡乱打着补丁，在苦寒里，夹嗦嗦的赶路，不少人露着胳膊，有个高大些的光着膀子，手里拎着副野草扎编的毯子，更有个老者，裤子裂开了，露着膝盖，用一把枯草胡乱绑着。

唯一还算好的，是个坚毅的中年人，他的衣服上没有补丁，却是件旧衣服，虽然旧，但也干净整洁，他的左臂断了，半截空袖子垂着，一把剑挂在腰间，残破的剑穗垂着，剑柄不时左右晃动，轻轻拨着袖子，他走的并不快，不是因为抱着个孩子，而是因为冷。

初冬的清晨，

冻脚，特别是单鞋，就尤其冻脚，他们一路赶来，整夜不停，拼死扛着寒冷，中年人的右手冻的发紫，他死死抱着孩子，仅剩的两根手指，勾着衣服，这只胡乱包扎的右手，伤口崩裂，透着殷红，已经冻住了。

远处，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站着，双手抓着长剑用力哚向地面，每哚一下，就有一个小白坑痕出现，中年人走过来，麻木道“在做什么，快些赶路。”。

年轻人不理会，将剑高高抬起，猛的戳下去，噔的一声，一个小坑。

“我看看上冻了没有。”年轻人兀自说道“真踏马的硬！！！”

“去道边。这里不用冻。”中年人，默然道。

“城主，别理他，他是个萨啚。”另个赶上来的年轻，不屑道，伸手要接过孩子。

中年人，叹息着。摇头，接着赶路。

“你让他再抱会吧，就快到了唉。”年轻人，又哚了几剑，拉着剑，往道边走去。

“不用看了，这个时节，还没上冻。快走，误了行程，族长的命都没了。”追上来的老者催道。

“太冷了，我们生一堆火吧。”瘦弱的半大孩子，颤抖着，托着一杆长矛，跟上来。

“再忍忍，太阳出来就暖和了。”老者拍着他的背说道，拿过他手里的长矛。扛在肩上，继续赶路。

散漫的队伍，

最后方，一个强壮的中年人，背着白胡子老头，埋头赶路。老者侧着脸，倚在他的肩上，白霜盖着他的白发，他没有呼吸，已经死了，冻僵的老脸，满是皱纹，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透着劳苦悲哀，看不到一丝安详，中年人木然的往前走，一颗歪脖树，兀自站着，他抬起头看去，光突突的枝干，细溜溜的枝条，几片树叶挂在枝上，已经枯黄，其中一片，掉了下来。

“我们挖个坑吧，别让他背着了。”一个年轻女孩，抱着刀，双手捂在嘴上，哈着热气说道。

几个同伴麻木的回头，看着中年人“背着吧，死也要见见飞云十隐的杂碎们。”

几十步外，一个中年女人，背着口铁锅，拄着根棍子赶路。她四下看着，加紧了步子，前前后后不少同伴，各自顶着透骨的严寒，缓慢前行。

……

……

“他们最是言而无信，个个阴险奸诈，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万一我们……”前方破旧的紫衣中年人，压着刀柄低声道。一旁的年轻人，勇武有力，忙伸手示意，低声道“别说了，城主已定下决心，不可更改，我们牙家的人，还没死光。定然可以救出族长。”

“天动，意气用事，没用！你没见死了多少人了，他们就是要利用族长作饵，诱捉各城城主！云道火生，早有坏心。他这是给自己的五个儿子铺路。”中年人小声道。

“云火生族长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即便是圈套，我们也只能硬闯，但愿你们能活着出来。”年轻人兀自说道，抬头看着远方。

“难道城主，就白白送死吗，珠儿还那么小，不能变成孤儿！西女城三百年来，最好的城主怎能屈死！！”紫衣中年人，低声怒道。

“这就是命！我们都没别的道走，要么族长死，要么他死。这是飞云十隐最后的条件，这帮杂碎有仇必报。”年轻人，兀自说着，远方城主的背影，异常坚定，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睡得正香。

破旧的毯子，裹的严严的，连头裹了，只露出鼻子，这毯子暖暖的，宽厚的肩膀，让她忘记了一切恐惧，她没有做梦，趴在父亲怀里，趴在肩头上睡着。中年城主面色凝重，抱着自己的女儿，匆匆赶路，想要快一点，又害怕，恨不得永远也走不到飞云城，他后悔带兵击败飞云十隐的狗腿子们，他后悔宰了那三个十隐的杂种他不后悔宰了那三个十隐的杂种，他木然的看着远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能任由他们宰杀，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换回族长和城主们的命，他奢望自己的抉择没错，这个苦命的孩子，就要成为飞云城的质子了，作为最后一个筹码，那些平日里慈祥的牙家老宗长们，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条件，愤怒让他失控，又让他选择了这条死路。

中年人，抱紧了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不是因为雾，而是因为，他正送女儿去做人质，他正，去送死。

“踏马的，召起所有的兵，杀入飞云城！我就不信砍不死他们！！！”一个黑衣老兵大怒道，用手里的长矛胡乱的刮拉野草，堆到大道中间“生火！！走不动了！！！”

一个年轻士兵，慌忙跑过来，用火石火绒打火。

“不行！我们已经慢了，每耽误一刻，族长就危险一分！”破衣老者，跑过来，抓起一把野草，绑在了另一个膝盖上。又胡乱抓起几把野草，抖掉白霜，夹在腋下，继续赶路，走出去几十步，他把暖一些的野草，胡乱的团几团，塞进衣服里御寒。

年轻士兵，用力打着火石，点点火星飞溅，始终点不着冰冷的火绒，他跪在地上，绝望的盯着枯草发呆。老者用长矛杆打在他的背上“滚起来，跪在这里会冻死你！！”

中年城主，来到近前，轻声道“快赶路，过了那片林子，太阳足了，我们再歇息。现在太冷，停不得！！”

老者，轰起年轻士兵，跟着城主，往前走。

“还没醒吗？”老者，轻声问道。

“还在睡”中年人慈祥的，看着裹得严实的女儿，感到温暖。

“苦了这孩子了，你说会不会？”老者担心道。

“不会！他们前番索要的人质，具是顾忌的对手，今番能让珠儿去做人质，定然是不想再闹大。”西女城主严肃道。

“他们要你的命，我怕他们下毒手，不仅不会放了族长和城主们，万一有变，一并害了这孩子。”老者担心道，示意年轻士兵快走。年轻士兵忙往前跑去，他鞋底的破洞，露出枯草。

士兵跑远了，前后无人，老者低声道“合微城的探子，在云都发现了飞云十隐的人，恐怕勾结在一起了。”

中年人震惊的看着老者，忙道“火生族长绝不可能云云道！莫非！龙钺死了？！！”

老者，面色凝重，微声道“恐怕……已经死了。”

中年人停下来，看着前方，绝望道“要是真死了，我们此去，必死无疑。”

“城主，快来看，前面有人！！！”前方八九个零散的同伴，纷纷跑起来。

远方几株大树，胡乱立着，右侧一大片半人多高的野草，格外显眼。

“去看看。”城主说道，和老者快步向前。

“你们叫什么名字？如何躲在这里？”城主抱着女儿，看向草丛，轻声问道，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恐惧的看着众人，坐在荒草中，双手死死抓着野草团，沾着白霜，根本无法取暖。她们恐惧的低下头，默不作声。

“手里拿的什么！拿出来看看！！”一个士兵叫道。

“抬起头来，城主问你们话呢！”另一个军卒呵斥道。

“小声点，别吓着她们。”一个中年女人近前，两个小女孩，往后躲。

“爹，我要下来。”一个柔弱的声音。

众人瞬间，收起凶神恶煞，看向城主抱着的小女孩，她挣扎着推开毯子，鼻尖冻的微红，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众人，城主，忙将女儿放下来，她一个不稳，连人带毯子倒在地上。

“还是你好啊，一路有人抱着，看看，这腿都睡麻了。”年轻的卫兵，微笑道。

小女孩挣扎起来，裹着毯子坐着说道“我还小，等我长大了，才不要你们抱哩。”

“哈哈哈哈，珠儿说的对。”老者，慈祥的看着小女孩，笑道。

小女孩裹着毯子，好奇的看着对面草丛。城主近前，俯身查看，年轻的士兵忙上去，一把扯过那两个孩子，把她们拉到城主面前，只见两个小女孩，冻的发紫的小手，死死攥着拳头，不松开，手上尽是泥土。

城主看着她们，不由得心中一痛，这两个孩子，也就比珠儿大个两三岁，瘦的可怕，衣服破破烂烂，胳膊都冻的紫了。他对着中年女人点头，中年女人忙过去，抓着她们的小手搓着，哈热气。两个小女孩恐惧的不敢躲。

老者盯着两个小女孩大量，登时兴奋，忙道“好！太好了！我们正需要”

年轻士兵一愣，急忙道“对，对对地！带上她们，好可怜啊。带上她们！有用！！！”

中年女人，恶狠狠的，瞪着年轻士兵和老者，怒道“混账！！！！”

西女城主，反应过来，起身道“给她们留些食物！！！我们赶路吧。”

城主说完，凝重的，看着一旁的女儿“腿还麻？”

珠儿裹着毯子，站起来，笑道“不麻了。”

“好，我们出发。”城主威严道，装出严肃。

“爹，救救她们吧”水珠儿，抬头看着高大伟岸的父亲。

“对！救救她们，她们！有用。”老者，急忙道，众人纷纷附和。

“若是如此！我们与飞云十隐那帮禽兽何异？？”城主，断然道。

“你真的！忍心珠儿做人质吗！这是上天赏给你的！！”另个中年人，赶来大声道“来人！带上她们。”

两个瘦弱的士兵，推开中年女人，弯腰去抓，两个小女孩，死命挣扎躲着。

“再乱动，宰了你们两个！！！”瘦弱的士兵，凶道。

“对！带上她们！去飞云城！！”另个士兵，叫道。

“呸！我跟你们拼了！！！”一个小女孩，挣扎叫嚷道，力气不大。

西女城主一愣，只见那个小女孩，死死攥着两个拳头，愤怒的昂头看着众人。

“此地离飞云城不远，若是被认出来，坏了大事！！”中年女人，急忙道。

“不会！那帮杂碎，从来不在乎穷人死活，他们没见过珠儿！如何认得出！！”老者急忙道，他看向中年城主威胁道“就这么定了！！！听我的！”

两个士兵，分别提溜起小女孩，小女孩大嚷着挥拳打着士兵，用尽了力气，却象挠痒痒一般，另一个只是哭，低声道“姐，我们要死了！！”接着呜呜呜呜的哭个没完。边哭边把拳头凑到嘴边，死死咬着。

小女孩挣扎着，大叫“不能吃！！”挣扎着一拳打过去，正砸在另个小女孩头上，小女孩，哭着吐回手里，大哭起来。

“放开她们！”水珠儿，大喊道。

中年城主，含着泪，低声呵斥“骗不过飞云十隐！！骗不过飞云十隐！放了她们！！”

“你吃的什么，给我看看，我这里有干粮，跟你换。”中年女人，掏出一块干粮，对着她们。

“呸！要杀就杀！！！”那个小女孩，挣扎着踢打过来，瘦弱的士兵，几乎拽不住她。

众人纷纷惊诧。

“放开她们！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放开！”跑过来的年轻人，抽出刀冲过来，身后的紫衣中年人，忙去拽他。

“怎么了”紫衣中年人，喊道。

“两个孩子，定然是流荒丢下的。”中年女人，忙道。

两个士兵，有些害怕，但是依然，死死抓着那两个小女孩，不敢松手。

“你们不要怕，他们不敢动你，我是西女城校尉木天动！！！”年轻人用刀，指着两个士兵，士兵只好松开手。两个小女孩，跌倒草丛里，吓得腿软，愤怒的小女孩，奋力站起来，恐惧的看着众人，想要逃跑，却被众人围住，另一个趴在地上哭着。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们怎么会在荒郊野外。你们的爹娘呢？！”中年女人，忙近前问道。

“你们太凶啦，看把她们吓的。”年轻女孩，抱着刀挤了过来，盯着紫衣中年。

“别怕，他们不敢杀你们，我爹是城主，他们都是我爹的手下。”珠儿挣开毯子走上前，把破旧的毯子，披在了那个趴着哭的女孩身上。

“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中年女人，温和的抱着那个站着的小女孩，问道“别怕。”

小女孩凶恶，又恐惧的看着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满是泥土，许久，她小心张开手，几根淡白色的草根，中年女人，颤抖的伸手，拿起来，草根，还是温热的，她顿时哭了，看着女孩，低声道“你们！你们就吃这个。”

众人惊愕的看着，不由得个个伤心，两个士兵，愧疚的悄悄往后退开。老者看着她们，叹息道“这年头！天下大乱，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唉！”。

城主低声道“给她们多留些食物，我们出发吧，飞云十隐还在等着我们，族长的命，在他们手里。”

珠儿忙道“爹，带上她们吧，她们在这里会冻死的。”

“带上她们会，更危……”城主，急忙收住。

老者叹息道“孩子，我们救不了她们，我们要去救族长，她们是启家的人，一定会有人路过，救下她们。”

紫衣中年人，急忙道“带上她们，可以换”

老者和几个中年人，纷纷点头，只是城主和中年女人反对。

年轻的校尉，猛的反应过来，呵斥道“万万不可！你们这是害了城主。万一识破”

珠儿，用小手拍着那个趴着的小女孩，毯子的温热，让她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擦着眼泪，抽泣道“求求你们，救救弟弟，你们要我坐什么都行，救救我弟弟。”中年女人，忙道“你弟弟？在哪？”。

小女孩爬起来，正要带女人去找，一旁站着的小女孩，一把推倒同伴，喊道“不许去！会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