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上,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王策歪歪斜斜地走着。
奋力挣开的眼皮底下,猩红的斑点和透着金色的血丝相互争斗着,在一汪眼波里此消彼长,潮起潮落。
嘶……呼……
男人沉沉深吸一口气,踉跄地靠向了路边的街灯,虽然腿脚并没有酸软的感觉,但是从离开图书馆后便愈发胀痛的脑袋却让他举步维艰。
呼……
他吃力地四下环顾,倒是没有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但这也意味着他无法向路人求助,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药店,或许先买点药是个不错的……
不对!
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眼里的金色突然鼓涨起来,那不像是丝线,更像是从眼眶上方蔓延下来的植物根系,短短几个呼吸就完全盖过了眼底的红云。
剧烈的刺痛从天灵盖激射而出,酸液一般腐蚀掉了沉郁的闷痛感,像是被闷在水里温煮的青蛙突然碰到了滚烫的锅底,王策的视线也兀地清明起来。
必须要现在去把《稻城旧事》送到客人的手上!
这个念头就像被海浪从泥沙里卷起的黄金,牢牢地抓住了王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他强撑着街灯直起身子,顺从着肌肉的记忆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可笑的是,王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客人到底是谁,又在什么地方,这像是一场阴谋,又像是一台话剧,他被设置成了那个最普通的人偶,甚至连可悲的情绪都无法生出——他只能想起来送货。
当然,王策更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他太累了,他想睡觉。
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一步接一步地向前机械迈出,肺像老旧的风箱一样哮鸣作响,一开一合的嘴角已经隐隐堆积起白沫,脸上的血管微凸,肤色却显得青白。
与之对应的,则是双瞳中那异常耀眼的金黄,像是投入了全部燃料的火炬,在肆意地焚烧着最后的生机。
好痛苦,我干嘛要送货……
不对!
必须要现在去把《稻城旧事》送到客人的手上!
王策的脚步更快了,双手牢牢地抓住箱子的背带,防止它在小跑的晃动中从肩膀上滑落。
逐渐加速的王策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刺起来,就剩最后一个街区了,无论如何,他也得让医生拿到这本书。
医生?原来我的客人是个医生吗?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冲到路口的王策只觉得右侧余光里闪来一道黑影,接着便是彻底淹没一切的剧痛,他因痛苦紧闭着双眼,身体却顺着惯性又踉跄着走了几步,才重重瘫倒在地上。
砰!
巨大的纯黑立方箱子也从肩膀滑落,滚到了地面上。
“啊!好痛!你走路都,不……先生?”
清脆的女声抱怨起来,但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嗓子里。
“只是撞了一下,你怎么……”
年轻的男人无力地伏在地上,口鼻正汩汩地向外淌着鲜血,双手艰难地撑着尘土覆盖的砖石地面,像是断裂的提线木偶一样使不上劲。
少女顾不得自己微微擦伤的手掌,起身走到了王策身边,弯下腰想要扶起王策,双手往上一提,自己却打了个趔趄。
太轻了,好像她抓着的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个填充着稻草的人偶。再结合他现在这样血流不止的模样,肯定是在相撞之前就已经受伤了。
那刚刚为什么像是撞到了一堵墙上一样?
“我送你去医院吧。”反正今天出门早,她去一趟医院也来得及赶回美容院上班。
谁知听到这句的瞬间,原本奄奄一息的王策睁开了双眼,满是血红的瞳孔瞪向了少女,又猛地抬起了另一只未被抓住的手,一把握住了女孩的胳膊,用力攥住,竭尽全力地从齿间挤出一句话:
“必须要现在去把《稻城旧事》送到客人的手上!”
男人气若游丝,声音却带着一股子怨毒,少女下意识地想后退远离这个家伙,却被看起来虚弱无力的王策抓牢了胳膊,一下子竟没能挣脱。
“好,好,我帮你送,送给谁?”
咣当。
巨大的纯黑立方箱子突然发出来一声异响,本来就高度紧张的少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这才想起来,如此瘦弱的男人是不可能撞倒她还能继续向前走的,让她摔倒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古怪的快递箱。
为什么他会背着那么重的箱子?
王策松开了抓着女孩的手,脚步向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箱子之上,根据这身体自己的肌肉记忆,弯腰打开了顶端的盖子。
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一个灰色的手臂握住了王策的沾着血的手,接着慢慢变淡,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而王策眼中再度亮起了金光,那如同树根一样的纹路再次爬满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