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朗收拾心情，“你去看过夫子吗？”</p>
他和陈真卿还有书信来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陈真卿汇报学堂的情况。</p>
陈真卿也会说起他的近况。</p>
当年考中进士后，陈真卿自请外放边关为知县，自言无功无过，虽已升官，仍留在边陲。</p>
陶誊摇头道：“夫子的才德你比我清楚，成为太子幕僚，我第一个向太子推荐的就是夫子，想让太子暗中运作，调夫子进京为官。那时我才知道，夫子的老师，在致仕之前，也曾让夫子入京，那么好的机会，都被夫子拒绝了。”</p>
玉朗轻叹，“进京赶考之前，夫子上山拜访师父，曾举杯明志……”</p>
他陈真卿的志向复述给陶誊听。</p>
陶誊满脸佩服，但也有些担忧，“夫子志存高远，就是苦了师娘他们。”</p>
燕国官员升迁，家眷是可以随行的。</p>
当年，师娘对他们极好，学堂里的学子对师娘和夫子一样崇敬。</p>
“临行前，我和师姐送给夫子一枚玉佩，可以调理夫子和家人的身体。既然夫子甘愿如此，我们就不要打扰了，太子身边岂会缺少辅佐之人，”玉朗摇头道。</p>
“太子自然不缺少人手，但太子麾下也存在各个派系，持有不同的政见，如今齐心协力为太子共谋登基大业，待大业已成，只怕立刻就要内斗起来。就算是现在，也有各种明争暗斗。我刚刚加入进来，根基浅薄，动不得法力，手下无人可用，许多时候有心无力。”</p>
陶誊说起自己的处境，一脸愁苦，突然语气一转，“兄弟过得这么艰难，你不给我推荐几个大才？”</p>
“你是说我那些门生？”</p>
玉朗讶然失笑，“小小缙县，村野学塾，能出几个大才？即便我了解他们以前的性情，但多年未见，他们经历宦海沉浮，不知还能守住几分本心。”</p>
说到这里，玉朗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心中暗叹，拈起案上的笔，“你要去见，我便帮你写几封信。”</p>
陶誊立刻上前，亲自为他研墨，嘻笑道：“你的门生，我还信不过吗？”</p>
很快写完一摞厚厚的书信。</p>
陶誊拿在手里，掂了掂，嘴唇微动，忍不住道：“你真听不出来，我这次来，真正想请的是谁？”</p>
玉朗抬起头，坦然和陶誊对视，“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下山？”</p>
“不错！”</p>
陶誊重重点头，“都城隍那里，自有我去分说，你不用担心。还记得当年，我们坐在青羊观外的石崖边，你曾提及你的志向，当时我听不懂，现在我明白了。你想让山上人回山上去，人间不受摆布，可你连人间都不了解，何谈其他呢？这一次，就当为你以后践行志向，踏出的第一步！”</p>
陶誊紧紧握住玉朗的手掌，殷切道：“你我兄弟联手，励精图治，还燕国一个辉煌盛世！”</p>
陶誊慷慨激昂，看向玉朗的目光充满期待。</p>
他相信玉朗的能力，就算没有丝毫修为，也绝非常人。</p>
他们二人，一个筑基，一个炼气。</p>
想要改变整个天下，无异于痴心妄想。但要改变燕国一个国家，还是有机会的。</p>
玉朗把手抽出来，踱步到床边，望向窗外。</p>
陶誊静静看着玉朗，期待他的抉择。</p>
这扇窗面向西方，而玉朗看的是北方，那里是青羊观和燕国都城的方向。</p>
玉朗目光闪烁，不可否认，他心动了。</p>
这些年，他每天往返于学堂和道观，没有因为学业而疏于修行，同样也没有因为修炼而荒废治学。</p>
他花费重金，从各个地方，求购各种书籍，然后如饥似渴阅读。</p>
不仅燕国，燕国之外，诸国的书籍也通过各种渠道，被送到缙县。</p>
他有好几个芥子袋，用来存放各类书籍，如果都取出来，只怕要装满青羊观。</p>
学而不思则罔。</p>
读书自然要总结、思考，可他一直困于七排村，几乎没有印证所学的机会。</p>
如果他一直在山上修炼，恐怕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p>
陶誊说得好，不经实践，一切都是空谈。</p>
至少，应该了解人间是什么样的。</p>
否则，假如他真正做到，让山上人回山上去，然后呢？人间就能美好了吗？</p>
当年在师父面前问出那些问题的时候，玉朗没有意识到，这个命题多么宏大，自己多么天真。</p>
解决这些问题的难度，只怕不次于成仙了吧？</p>
沉思许久，玉朗却在陶誊失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p>
他转身，接触到陶誊的目光，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是担心影响修炼，贪生怕死？我突然感觉心性有缺，接下来应该要闭关一段时间。还有道观和学堂的事务，是夫子和师父的心血，都不能荒废，走之前需要妥善安排……”</p>
陶誊眼神越来越亮，“你答应了！”</p>
“我会去请求师父，恩准我下山。”</p>
玉朗点头，神情坚定，“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p>
“我向太子请命，代他游历燕国，体察民情，接下来还要去各个州府，完成之后便回京复命。你下山后直接去都城陶家，我会做好安排，如果觉得人世太纷乱，也可以先在京城外的都仙观落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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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誊早已做好了妥善的安排。</p>
“此行便是要身入人间，何惧纷乱？”</p>
玉朗含笑以对，看了看天时，不知不觉已到傍晚。</p>
“今晚在道观留宿吧？”</p>
“不了，众目睽睽，不能动用飞梭，只能骑马行舟，速度太慢，行程太紧！得到你的承诺，我就放心，咱们都城再会！”</p>
陶誊满脸喜色，此行的收获远超预期。</p>
“也好，来日方长！”</p>
玉朗也不挽留，亲自将陶誊送出竹林。</p>
陶誊翻身上马，对玉朗拱了拱手，一甩马鞭，和众随从绝尘而去。</p>
玉朗转回身，却见小五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师姐？”</p>
“你要下山？”小五问。</p>
玉朗心知，他和陶誊的对话肯定瞒不过师姐，毫不意外，“师姐想去都城看看吗？”</p>
这些年，小五既不是夫子也不是学子，但从未缺席，学堂里有人请教，她亦不吝指点。</p>
可玉朗始终感觉，师姐和周围的人、事之间的疏离之感，在最后一个女子同窗出嫁后，那种感觉更浓了。</p>
或许，换一个环境，会好一些。</p>
玉朗暗想。</p>
小五有些出神，喃喃道：“师父不会同意的。”</p>
玉朗一愣。</p>
这些年，他自然能看出来，师姐绝非常人，</p>
可他并不清楚师姐的来历，不知道师姐为何长不大，师父为何不让师姐离开身边？</p>
玉朗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多问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