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雪隐皱眉反问道。
“不,我从不会因愧疚而做出任何行动。”杨赐信直视着对方的清澈双眼:“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一直如此。”
“而且…”他又补充道:“我已经用不到它了。”
雪隐盯着他掌中的针刃铁规,静立原地足足沉思了一分钟。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咧嘴一笑,雪隐未接铁规,转身朝屋外阔步走去:“我不会再回来了,这家是你的了。”
叹气,摇头,待雪隐哐当一声推开大门走入光明之中,杨赐信方才无奈收起铁规。
我的兄弟都是这个样子…其实我也一样。正是因为相似,因为理解,人们方才会更加难以走向一处,分岔路途越行越远。
再挥手再摒退再次围拢上来的一众官员与城主护卫,杨家第十七代家主背手远望窗外宁静风物许久,转身迈向主宅书房。
无论情势如何迷惑,无论天地如何变革,城主都是要工作的。现实亦或幻梦与我何干?桌上还堆着齐天高的大摞文件呢…
少年离家,伙伴汇合,大家的脑袋都是懵的,自然就不需要深入讨论战术计划了。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于此天地之间,每个人都像一道萤火,每个人都紧握着各自心中微微发光的模糊记忆。
每点亮一人,所有人的记忆都会变得愈发清晰。汇集星光锻铸烈阳,一加一加一,加到圆满为止,线索自当浮上水面。
我们需要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就像用来粗暴解咒的术式密语。人的名字能有多大的力量?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做点什么。沉沦亦是正确选择,却不该由他人替我们做出决定。
人如蜂群,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们没有绝对至高无上的蜂后。或者说…我们曾经有过,但祂却抛弃了我们,任我们自生自灭。
我有种感觉,他其实早就布好有关这一步的破局之策了。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正确的计划施行在了错误的时间点。
他曾与苏乘论道,在对方心中种下了一道疑惑心念。黑棋裂开之后,填塞其中的洁净石棉昭示出了它灰白单调的真实内在。
白棋呢?按理来说,若世间万物生阴阳,天地萌发之初自生对称对立…那么无论如何,白棋的心按理来讲都该是黑的。
或者也是石棉。
可它却是红的,是血的颜色。
倒置天地中最不经意间的小小提示。
世间万物并不对称,举个例子…说到底,生与死真的是两相对立的二元存在吗?它们都不过是性命旅途中的不同阶段而已。
生的反面,应是不生。
死的反面,应是不死。
它们深切关联,遥相呼应,互相见证,存在必然的因果联系,却又无碍于彼此。
天道生善恶,善恶再生滞与流。而红从黑中诞生,又在白的干涉下趋向完整。
谁是白,谁是黑,谁是生,谁是死?
谁是善,谁是恶?
白龙是创世,黑龙是灭世,而事实却是万物诞生自无垠黑暗。
我有些理解有关云响灭亡的悠久预言了…事实上,作为无比深入第一线,亲身体验了这一切的参与者,我才是掌握着解密关键的那个人。
三寸雪,是心中雪。
那是人心中的贪嗔痴,随时间缓缓堆积,最后化作连带自我一起摧毁万事万物的滔天湍流…恶的本质汇聚成江河湖海,亲手塑造出这一切的人们只能无奈接受这场注定的循环。
三寸雪化即为洪水,人类自古至今一直在对抗洪水,却从未真正获胜。
我们只是把它堵起来,疏通开来,求神拜佛祈祷掌管大水流向的至高存在降下怜悯。
龙熄热,是地上热。
来自旧世界的新文明注定诞生,敌龙寄生虫积沙成塔立作敌龙格式塔。
现在,它们还是生长在我等死骸之上的可怖怪物。但文明终将寻找到自己的出路,当它真正独立出去,彻底斩断与人类的共生关系时…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战争,对话?
还是一边杀伐,一边谈判?它们会按照我们的固有思维与道德观念行事么?
人类有史以来首次见到不屈从于自己,也不可能被自己驯化的智慧生命时,号称主修仁义礼智信的我们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这是场考验,这是场试炼。
雪是人心,热是人性。
姐妹真蛇…也许当初放出这段预言的古老血裔所指的,其实并不是现在这两条丢人玩意。
如果我没猜错,这则预言应是来自于神秘难解的天遗民,旧日大地的主人公。
他们口中的姐妹真蛇…不是这对代表正义与仇恨的双生姐妹花,而是更悠远的存在。
黑龙与白龙,创造与毁灭。
一体双生,裂隙难合,却并非对立。
龙,代表着某种我们需要将其斩杀,却又绝对无法伤其分毫的基础概念。我们有两只眼睛,却只能看向一处…我们需要寻到一切看似对称的事物的分割命线。
我们需要证明,对立其实并不存在。万般色彩可以彼此相融,不分你我却又鲜明独立,各绽耀眼辉煌。
我们不会成为他人生命中散碎的过客,也不会像敌龙格式塔那般走向万众归一。
我们需要寻到那个瑰丽的奇点。
三相显形,五相立志,八相创寰宇,九相…仅仅只是代表万物尽头的九相登神仍然不足以击碎这一切注定的条理。
他追寻的东西,就在九相之上。
我必须帮他。
记忆汇聚,堆成意识高塔。
我感觉到了,破局的关键点。
还是杨守心,确实就是杨守心。
并不意外。
晴历94年,冶星月二十六日,夜。
我们动身,前去对峙双源尊者。
开创一切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