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与小修坐在沙发中央，是看电视最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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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到，家里买了成堆的小零食，两个小孩哪见过这种阵势，这会儿正睁着晶亮亮的眼，小心将它们逐一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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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绵不再是胆怯畏缩的小姑娘，虽然仍有些内向，但面对小修，俨然成了个可靠的姐姐，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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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季轩的动作，江绵长睫轻颤一下，不好意思地扬唇笑笑；小修耳朵微红，嘴角扬起小小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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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看看，今天做了哪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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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一蹦一跳，用尖挑开江绵的作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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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日里，仙和秦梦蝶是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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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拥有全知能力的厉鬼，一个是正儿八经、获得过表彰的优秀高中教师，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算独一无二的顶级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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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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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微笑，身体不由晃荡：“绵绵今天又是全对，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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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它打开另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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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页翻动的声响窸窸窣窣，粉色铅俯身，见到四五个用红画出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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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题有标准答案，每次写完，两个孩子都会自行核对。打勾意味着正确，而红圈，是错误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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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下来四五个错题，数量不多不少，与江绵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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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轩默默侧过视线，看向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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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好红，头也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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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皮一向很薄，更何况，知道这是几道非常简单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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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抿着唇，局促静坐几秒，剥了颗糖，送到小修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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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评极差、张扬跋扈的恶神，几乎从没像这样哄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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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神眼尾微垂，罕见地没有出言嘲讽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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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年纪比江绵小，而且对人类社会的知识毫无基础，宛如初生婴儿。什么加减乘除、成语故事，于他而言全是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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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修只能从最基本的内容开始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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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练习识字”、“简单加减法”和“填写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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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神的天性唯有杀戮，显而易见，在动脑子这件事上，修罗和他的灵魂碎片没有太大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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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拿起作业本：“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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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作业是填写计量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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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第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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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以每（秒）40（米）的速度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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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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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铅长185（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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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成年女性重50（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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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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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低声说：“今天第一次学到这个，我……我还不是很懂，做错很多……以后不会这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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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又小又乖，带着点儿颤，哪怕是季轩，也听得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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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话音方落，忽听有谁轻咳一声：“其实，也不算错得很离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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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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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习题册，摸摸男孩黑黑软软的脑袋，瞳仁澄澈，眼尾挑了挑，带出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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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眸光倏转：“你看，比如这个成年女性体重50克——光明神和仙的重量，应该和这个相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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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蓦地顿住，光明神心有所感，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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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神明，她本身并无确切实体，这具身体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全凭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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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仙更不用说，鬼魂虽然没有重量，但它寄居在铅之中，大概有好几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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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的乐曲绵延不绝，客厅里短暂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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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光明神噗嗤笑开：“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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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调轻快，笑意温和：“不仅是50克，就连50吨，我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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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挺直身板：“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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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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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铅在桌面打了个旋儿，怨气陡然蔓延，与身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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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去，真像是那支无限延展，诡异地到达了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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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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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轩遏制住鼓掌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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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185厘米长的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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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的三位老者笑得纵容，女儿缓缓起身：“这个也能实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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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刚刚落地，便见厉鬼用出全部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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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化作一道虚影冲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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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轩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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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出现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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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每秒40米的速度飞快移动的狂暴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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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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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德何能，可以见到这样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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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咧嘴笑开，看着男孩安静的眼睛：“你看，这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你写下来，并不意味着‘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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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了歪脑袋，语气亲昵又认真：“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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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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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有一套自己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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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做了个小小的鬼脸：“你已经掌握我们家的秘密啦，接下来，去学习一点点有关他们的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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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轩眼底笑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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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鬼怪，大多数人会想起杀戮、恐惧与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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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汇集了神明厉鬼的房子里，每一位神、每一只恶鬼，却在小心翼翼竭尽所能，维护一个孩子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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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就是“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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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安慰完小修，把两个孩子的作业本放回书房，出来时，恰好与季风临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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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从厨房离开，冷白皮肤被熏出薄薄粉色，对上她，眉眼一弯：“饭菜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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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耳朵，嗓音压低一些：“我爸刚刚说，他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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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笑：“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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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原话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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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笑从他眼底淌出来，季风临模仿季轩的口吻：“‘臭小子，运气这么好，遇上这种女朋友——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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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一乐：“你怎么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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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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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眼，目光沉沉落下来，双眸澄净黢黑，说出那句未曾在他人面前开口的话：“因为我比他、比其他所有人，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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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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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止不住上扬，白霜行站在阳台边，略微侧过视线，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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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她懵懵懂懂进入第一场白夜，带走了江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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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血腥残酷的教学楼，充满畸想的病院，绮丽诡谲的无名村庄，古怪的求生热线，以及最终那场疯狂的逃亡与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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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年的除夕夜，这栋房子里空空荡荡，连电视中的欢声笑语都显得干涩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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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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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神的刹那，一束烟花自她眼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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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火如灯，好似梦幻，瞬间在空中炸开，绽出夺目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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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钟声响起，手机震动不止，聊天群一条条翻滚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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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楚楚：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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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徐清川’发来一个抢手气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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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霜霜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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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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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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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花束凌空而起，宛如星河垂坠，流泻千里，尽数落入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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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响起秦梦蝶的声音：“可以来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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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婵对这次的作品颇为满意：“绝对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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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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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那人颀长的影子无声俯下，季风临的吻轻轻落在她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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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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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以后，是更多更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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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片羽毛拂过心口，渐渐涨出充盈的温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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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行压不下嘴角的笑，在年伊始，漫天垂坠的星海之下，仰头吻上他唇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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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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