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个儿子，确实不行！”</p>
乔老头儿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雾缭绕间，他那一张透着不好接近的老脸便有些模糊。</p>
他当然知道乔铜锁这话，有夸张、挑唆的嫌疑。</p>
但，乔老头儿也承认，有儿子就是有底气。</p>
就像他们家，当年他娘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吵架的时候，老太太都格外有底气。</p>
因为她有四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啊。</p>
什么都不干，儿子们只在她身后站着，就够吓唬人的。</p>
在城里，似乎不像在农村那般明显。</p>
可有儿子和没儿子，还是不一样。</p>
就像他们前院的一大爷方耀中，两个闺女，他还是更喜欢带徒弟。</p>
乔建国没死的时候，就是跟着方耀中做学徒。</p>
乔建国还不是方耀中最得意的徒弟呢，方耀中对他也比亲闺女都好。</p>
方耀中想的是啥，精明的乔老头儿门儿清——</p>
闺女嫁出去就是外人了，徒弟要是教好了，跟亲儿子也差不多。</p>
过去的老师傅，很多都是靠着亲传弟子养老。</p>
而他们祖传的手艺呢，宁肯传给徒弟，也不教给闺女。</p>
乔老头儿本就封建、顽固，他固守着老规矩——</p>
亲儿子死了，若是还没有孙子，那就过继一个。</p>
不过，儿媳妇也不能真的赶出门。</p>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p>
万一是个带把儿的，那就是他真正的亲孙子。</p>
过继来的侄子，肯定比不上亲孙子。</p>
可、可万一不是呢？</p>
当然，也可以过几个月，等顾小妮生下孩子，再决定要不要过继。</p>
可厂子里不会等你这么久啊。</p>
工作的事儿，已经拖了半个月了，厂里一直催，必须尽快解决。</p>
如果没有工作做饵料，亲侄子凭啥上赶着给他当儿子？！</p>
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p>
乔老头儿咳嗽了几声，忽的开口道：“铜锁啊，你觉得乔巧她妈怎么样？”</p>
乔老头儿是在旧社会长大的人。</p>
他的亲娘还是个落魄旗人，而旗人有个旧习俗叫“收继婚”。</p>
乔铜锁眸光闪烁。</p>
好个乔老头儿，真是精明到家了！</p>
他这是要来个“两全其美”啊。</p>
过继侄子，再让他娶儿媳妇。</p>
若是儿媳妇生了孙子，乔家的一切，将来肯定都是这个亲孙子的。</p>
若是儿媳妇生不了孙子，她是乔建国的原配，心里肯定惦记着她。</p>
连带着，对乔老头儿这对公婆，也会格外上心。</p>
“儿子”有了，儿媳妇更孝顺……呵呵，他乔铜锁呢，就是个干活兼传宗接代的工具。</p>
不过——</p>
乔铜锁心里唾弃着，脑海里却闪现出顾小妮那俊俏的模样，还有她前凸后翘的身材。</p>
算年龄，顾小妮只比乔铜锁大两岁。</p>
二十二岁的女人，正是最美的时候。</p>
结了婚、生了孩子，又让她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p>
就像熟透了的桃子，甜而多汁。</p>
娶了顾小妮，倒也不亏！</p>
短短的几十秒里，乔铜锁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p>
然后，他恭顺的点点头，“大嫂挺好的！”</p>
乔铜锁很注意分寸。</p>
他既没有表露出抗拒，可也没有露出对顾小妮的觊觎。</p>
乔铜锁很清楚，乔老头儿可以让他娶寡嫂，而他却不能流露出对寡嫂的心思。</p>
这人可是乔老头儿独生子的媳妇儿啊。</p>
过继的侄子，却惦记他的儿媳妇，乔老头儿心里能乐意？！</p>
果然，看到乔铜锁老实、听话的模样，乔老头儿眼底闪过一抹满意。</p>
他暗自得意：</p>
自己那个傻婆娘啊，就是太蠢！</p>
还想让顾小妮顶班儿。</p>
她懂啥！</p>
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p>
这人呢，也不能只指望一个人。</p>
乔老头儿生出“过继”心思的时候，就在盘算，找个没结婚的侄子，让他娶了顾小妮。</p>
这两个人都不是自己亲生的，可他们不是原配夫妻，就会生出各自的小心思。</p>
若是顾小妮生了儿子，那就更好了。</p>
就算又是个丫头片子，乔老头儿也不怕。</p>
他就高高坐在那儿，在这对小夫妻之间搞制衡。</p>
两口子不同心，他们还怎么算计别人？！</p>
这一辈子啊，就只能乖乖任他摆布！</p>
铜锁这孩子就不错，聪明，会来事儿！</p>
不过，再精明的小崽子，也斗不过他这个老狐狸啊。</p>
……</p>
傍晚，顾倾城带着乔巧回到了大杂院。</p>
刚进院子，顾倾城就碰到了吃完了晚饭，在院子里闲聊的邻居。</p>
他们看到顾倾城进来，齐齐转过头来。</p>
顾倾城：……</p>
这些人的目光，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的怪异。</p>
有人在打量，有人在叹息，还有人面露鄙夷。</p>
顾倾城暗自忖度：难道我离开后，马氏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了？</p>
“小妮，回来啦！”</p>
率先开口的还是刘寡妇。</p>
别看她住在后院，但她特别热爱八卦事业。</p>
吃了饭，把碗一推，她就喜欢跑出来跟邻居们闲聊。</p>
今天的大杂院，也确实出了大事。</p>
为这几个中老年妇女，提供了大量的聊天素材。</p>
一群人正说着呢，顾倾城就一脚迈了进来。</p>
众人的情绪都一时控制不住，纷纷露出了最真实的表情。</p>
其他人都有些讪讪，担心顾倾城听到了她们的闲话。</p>
还是刘寡妇，自诩跟顾倾城有些“亲戚”关系，平时对她也照顾，好歹是个“长辈”啊。</p>
刘寡妇先跟顾倾城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主题，“你还不知道吧——”</p>
这是卖关子呢。</p>
丢出一个话头，故意因着顾倾城发问。</p>
按照顾倾城原本的性格，她根本不愿跟这样的三姑六婆闲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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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主不是，原主就是个勤快、伶俐的小媳妇。</p>
虽然是农村嫁过来的，但她在大杂院的人缘还挺不错的。</p>
面对“好心”邻居的询问，原主不会不理睬。</p>
顾倾城要维持原主人设，也只能像原主一般，适时的露出疑惑，“知道什么？”</p>
“婶子，是不是咱们大院发生什么事了？”</p>
顾倾城说到这里，眼里带着不安，试探性的问了句，“还、还跟我有关？”</p>
刘寡妇等几个妇人纷纷暗自点头——</p>
建国媳妇果然是个聪明的，可惜啊，命不好！</p>
“你婆婆把后院的吕新华给打了！”</p>
“小吕被打的，脑门上好大一个包，哎呀呀，人直接就昏死过去了！”</p>
“可不是，送到医院，人家大夫都说，可能会脑震荡！”</p>
“哎，还挺邪乎的。马老太太可说了，人家就抽了一个嘴巴，咋就伤得这么重？”</p>
“她说？她还说小吕跟小顾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呢！”</p>
几个中老年妇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话赶话，有人就把马氏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p>
说完这话，那人都有些后悔。</p>
哎呀，怎么把这话都说出来了，还当着人家小顾的面儿。</p>
顾小妮是个小媳妇，面儿嫩，气性也大。</p>
若是当了真，再闹起来——</p>
其他的妇人们也想到了这一茬，先是向那人投去了不赞同的眼神，然后略带同情的看向顾倾城。</p>
唉，顾小妮这么好的媳妇，却偏偏摊上了一个恶婆婆。</p>
哪有做婆婆的，自己抢着给儿媳妇扣屎盆子！</p>
“西门庆？潘金莲？”</p>
顾倾城已经不是曾经的古代土著，她经历了几个世界，对于许多“常识”，都有了了解。</p>
比如，西门庆和潘金莲，俨然就是狗男女的代名词。</p>
顾倾城知道马氏会作妖，但她还是没想到，这位竟这般“给力”。</p>
她作为儿媳妇，若是不趁机闹上一闹，都对不起有马氏这么一个好婆婆呢。</p>
“我妈，她、她怎么能这么说？”</p>
“刘婶儿，各位大妈、婶子，我顾小妮嫁到乔家四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平时都看到了。”</p>
“我妈可以嫌弃我是个农村来的，嫌弃我没文化，可、可也不能这么糟践我啊。”</p>
“我是潘金莲？那西门庆是谁？我家建国又成了什么？”</p>
“她上赶着给武大郎当妈，我还不乐意呢！”</p>
“不行！这事儿必须说清楚！”</p>
“要不然，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做人？”</p>
顾倾城一边悲愤的控诉，一边吧嗒吧嗒的流眼泪。</p>
原主本来就生得好看，顾倾城又把颜值给拉满了。</p>
此刻的“顾小妮”，美得不像凡人。</p>
再加上顾倾城原本的气质加持，在众人眼中，“顾小妮”这个农村来的小媳妇，竟像画儿上的仙女一样。</p>
好看，又、又有着莫名的感觉。</p>
具体什么感觉，一群没有读过书的中老年妇女形容不出来。</p>
但，就是觉得像一朵名贵的花儿，她们根本生不出丝毫轻视的心思。</p>
否则，就是亵渎啊。</p>
众人遭受了一波美颜暴击，都有些怔愣。</p>
顾倾城却已经拉着乔巧，气冲冲的进了乔家。</p>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怎么就成潘金莲了？”</p>
“我都说了，您要是不想让我留在乔家，我带着孩子走就是了。”</p>
“您又何必为了逼我走，故意往我头上扣屎盆子？”</p>
“我成了潘金莲，建国的名声就好听了？”</p>
“您可是建国的亲妈，如今他走了，您却这么遭践他？”</p>
顾倾城进了门，就是突突突的一通说。</p>
马氏都被惊到了。</p>
乔老头儿也是愣了一下，然后，他知道，儿媳妇估计是在外面听到邻居们的闲话。</p>
小年轻脸皮薄，一时受不住，可不就恼了嘛。</p>
暗骂老伴儿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向来暴脾气的乔老头儿堆起了笑容，难得和善的说道，“巧儿她妈，你妈老糊涂了，你别和她计较！”</p>
顾倾城见乔老头儿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心中警铃大震。</p>
顾倾城穿来后，还没有跟乔老头儿照过面。</p>
不过，通过她在原主记忆中看到的画面，她对这个人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p>
封建、顽固，自私、脾气爆外加大男子主义。</p>
而且，这人还有个非常厉害的地方：看着大大咧咧，像个万事不管的甩手掌柜。</p>
但若是比起心计算计，马氏那个一脸精明的泼妇，根本就不是乔老头儿的对手。</p>
这人啊，就是属莲藕的，满都是心眼儿。</p>
乔老头儿平常就跟大爷一样，对顾小妮这个农村来的儿媳妇，向来都是不怎么在意。</p>
伺候的不周到了，他就直接发脾气。</p>
若是顾小妮对婆婆不够恭敬，就直接拍桌子。</p>
乔建国心疼媳妇，就挡在顾小妮的面前，结果，乔老头儿的巴掌都能直接甩过来！</p>
话说，一个做父亲的，如果连唯一的孩子都不心疼，这人一定自私、狠毒到一定的程度。</p>
素来都不假辞色的人，妥妥的封建大家长，这会儿看到儿媳妇指着老伴儿一通骂，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好声好气的安抚。</p>
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顾倾城根本都不信。</p>
鼓着脸，胸脯上下起伏，顾倾城故意做出气得不行，却又碍于孝道不得不闭嘴的委屈模样。</p>
乔老头儿见状，心里暗暗得意：我就说嘛，顾氏是个好拿捏的。</p>
说上三两句软和话，她就不会闹起来。</p>
自家老婆子啊，就是太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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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乔老头儿当初会娶她，也正是因为马氏够蠢。</p>
否则乔老头儿一个农村出来讨生活的穷小子，怎么就几句话就把马氏一个城里的姑娘骗得团团转？</p>
马家还帮他在洋人办的工厂找了份学徒的工作。</p>
就这样，乔老头儿一个不被父母看重的人，才能在城里安家立业。</p>
乔老头儿再次确定儿媳好对付，便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计划。</p>
略显浑浊的眼珠儿转了转，乔老头儿决定利用这一次的“风波”。</p>
“巧儿他妈，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婆婆生气。”</p>
“实在是瓜田李下的，容易惹人说闲话。”</p>
“你别急着哭，听我说，我和你妈都知道，你是个好的，对建国也一片真心。”</p>
“但谁让当初你也跟吕家的华子相看了？而华子这几年又一直没结婚。”</p>
“建国活着还好，他这一走，外人可不就开始嚼舌头？”</p>
“你妈啊，就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又看到华子拉着你说话，她气得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p>
“你妈她不是成心的，但邻居们……唉，这些流言啊，捕风捉影，有一就有二。除非你改嫁——”</p>
乔老头儿的话，一句跟一句，眼瞅着就要直指中心。</p>
不想顾倾城却忽然开口，“我不改嫁！”</p>
乔老头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猛不丁的听到顾倾城的话，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p>
“啥？你说啥？”乔老头儿呆呆的问了一句。</p>
“我说，我不改嫁！”</p>
顾倾城抬着头，绝美的面容上写满坚定。</p>
“你要为建国守着？”</p>
乔老头儿又从顾倾城口中听到了“不改嫁”三个字，彻底醒过神儿来。</p>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p>
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当然心疼。</p>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儿媳妇能为儿子守节。</p>
但，顾小妮守寡，就跟他的计划有了出入。</p>
乔老头儿最是自私，还习惯了唯我独尊，自能容许有人“忤逆”？</p>
“对！”</p>
顾倾城用力的点点头。</p>
乔建国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p>
谈不上什么感情，更不会为了不认识的人守节。</p>
但，顾倾城也从未想过改嫁。</p>
嫁人对她而言，真心不是必要的选择。</p>
在古代世界里，有规矩、礼法以及任务压着，顾倾城不得不嫁人或是靠男人。</p>
而在这个世界，女人可以不嫁人。</p>
她的任务呢，是让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伺候自己，还帮自己养孩子。</p>
所以，改嫁什么的，真的没必要。</p>
“我不改嫁！我就带着孩子们自己过！”</p>
顾倾城一边说，一边看着乔老头儿的脸色。</p>
见这老头儿面如沉水，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应该是打乱了他的某个计划。</p>
不管乔老头儿算计了什么，估计都是只有利于他自己。</p>
而似儿媳妇这样的外人，就只会被利用！</p>
甚至被牺牲！</p>
“太好了！老头子，你听到了吗？”</p>
“建国他媳妇愿意为建国守着，只要她一辈子留在乔家，那——”工作给她，正合适啊！</p>
马氏原本被顾倾城的一通控诉吓了一跳。</p>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老伴儿就冲了上来。</p>
骨子里都是以夫为天的马氏，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任由乔老头儿做主。</p>
但，听到顾倾城斩钉截铁的说“不改嫁”，要给乔建国守寡，马氏顿时喜笑颜开。</p>
她兴奋的对乔老头儿喊着，“老头子，建国他媳妇愿意守寡！”</p>
“我听到了！你别喊了！”</p>
乔老头儿本就因为顾倾城的不合作而有些气恼。</p>
这会儿看到自家老婆子又跳出来犯蠢，他就愈发恼火，一张老脸都变得十分难看。</p>
“你听到了，那你咋说？”</p>
马氏许是太急切了，竟忘了对丈夫的畏惧，连声催促道：“建国媳妇都不改嫁了，她就是咱老乔家的人。”</p>
乔老头儿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听到马氏的这句话，忽的有了主意。</p>
他看向顾倾城，“巧儿她妈，你想继续当乔家的人吗？”</p>
顾倾城愈发戒备了。</p>
这老家伙，要作妖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