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平原闷热的潮气混杂着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在低矮昏暗的新四军第一师指挥部里凝结、翻滚。</p>

汽灯摇曳的光芒，在覆盖着大幅作战地图的沙盘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和沉重的阴影。</p>

新四军第一师师长在沙盘前，花白的头发刺猬般根根竖起，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沙盘上。</p>

代表敌军的密集红色箭头，如同无数吸血的蚂蟥，从周家楼防线多个方向的结合部顽强地挤压过来，目标直指沙盘中央那个珍贵的、小小的蓝色标记点——周家楼秘密机场。</p>

那条刚刚开辟的简陋跑道，仿佛是新四军胸膛上一道致命的伤口，正暴露在敌人贪婪的视野下。</p>

他粗糙的手指骨节泛白，压在沙盘木质边缘上，青筋如蚯蚓般突起。</p>

声音低沉，带着强行压抑的焦灼与怒火。</p>

“意料之外？不，这才是情理之中！”他猛地吸了一口旱烟，辛辣的烟雾仿佛没能压下心中的火焰。</p>

“华联这次真是大手笔啊！三百多吨的物资，天女散花一样砸下来，等于往鬼子肚子上捅了把烧红的刺刀，还是带倒钩的！”</p>

“这么大的动静，鬼子和二狗子不是聋子瞎子！他们怕什么？怕的就是我们手里这条命脉一旦扎住根，再想掐断？门都没有！”</p>

狠狠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一阵乱颤。</p>

“不过现在咱们有了那批重器！火箭筒（巴祖卡），无后坐力炮……听说鬼子的铁王八在它们面前就是个笑话！多好的家伙事。”</p>

然而，他的语气陡转，变得异常苦涩，环视着周遭同样面色凝重、军装洗得发白的团、营指挥员们。</p>

“可是我们的战士呢？！摸着良心说！这些金贵的宝贝疙瘩，昨天才拆的箱，今天早上才头一遭扛上肩膀！”</p>

“那些鸟语与汉字写的字片片，识字班班长都还没琢磨明白！实弹练习？狗屁！一个手指头都没扣过扳机！”</p>

师长激动地挥动着手臂，“大家穷怕了，抠习惯了！一发迫击炮弹都恨不得掰两瓣用！如今得了这批金贵的‘洋菩萨’。”</p>

“一个个恨不得抱在怀里睡，塞进草垛里藏！生怕磕了碰了，弄坏了！枪王们摸着这冰凉铁疙瘩的手都在抖！”</p>

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矛盾像巨石压在每个人胸口——拥有能轻易撕碎敌坦克利器的战士们，却因陌生和珍惜而近乎无法使用它们！</p>

巨大的期望与残酷的现实交织成的荆棘，勒得指挥员们喘不过气，原来他们手中的驳壳枪、老套筒，此刻在沙盘上象征的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p>

师长猛地挺直腰板，像标枪般立定，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疲惫却坚定，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钢刀劈裂沉闷的空气。</p>

“机场！就是我们的命！就是苏中、苏北，乃至整个华东根据地的命脉！有了它，援军、弹药、医药才能源源不断！”</p>

“没了它，咱们就是瓮中之鳖！”</p>

他手指重重戳向沙盘上的防线。</p>

“周家楼这一线，不是一道沟，一道坎！是一师全体用血肉筑成的万里长城！是我们拼死也要守住的生命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