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鸾(第三章)(1 / 2)

方账 二长老 15078 字 1个月前

“我本以为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直到我看见了大姐。

昨晚没有睡好,只觉浑身燥热,被子被蹬飞老远。可是空调调低之后,又冷得发抖,不住地流汗,越来越冷。我只得光着脚丫子赶紧摸黑找回地上被踢飞的被子,随后继续在沙发上蜷缩成球。

到了早上,我果然发烧了。我并不认为是吹空调吹的,很明显,一定是因为昨天坐了大摆锤和过山车这种玩命的项目。万幸是烧得不算严重,应该不会耽误今天的行程,否则大姐又该不高兴了。

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不用想,大姐绝对还是要吃早饭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卧室里似乎传来了些微动静。我赶忙躺到沙发上,盖好被子,装出一副更加虚弱的姿态。如果能以此博得同情,大姐应该会因为怜悯而给我加工资吧。

遗憾的是,我居然高估的大姐。

“小芳!帮我!快来!”

好嘛,她是真的厉害。当我冲进卧室时,竟发现她的左臂已经打上了石膏。

“从哪弄来的石膏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有这玩意儿?”

“别给我废话,快帮我穿衣服。”

...说是穿衣服,其实就是穿袜子。她穿的还是那天那件哆啦A梦睡衣,今天看来是不准备换了。好吧,一只手穿袜子多半是不方便的。

“你不会就穿这个出门吧?”我谨慎地问道。

“怎么会,一会还要再披一件羽绒服呢。”

“又是冬天?”

“初冬,不冷的。”

也好,冬天赶路其实比夏天好,如今的气温,可真能热死个人呢!

“给我梳头。”

“怎么梳?”

“这都不会?你头发也不算很短吧?没梳过头?”

“从来不梳头,最多用手指扒拉两下。”

“...真是没用,笨猪...算了,你只管顺着梳就行了,慢点啊,我头发容易打结。”

我按着她的要求梳了足足五分钟,这女人,年纪不老小了,头发倒是一点不见少,又厚又长。

“我给你扎起来吧,一会出门应该也不方便吧?”

“哟,想得还挺周到啊。”

我更不会扎头发,反正头绳绑上了两圈,最后再胡乱盘成了一个球球。完成后,我还稍微使了点力拽了拽,嗯,十分牢固啊。

“你还说你不会?明明挺厉害的。”

我没有回话,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我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再说话了,刚刚那番种种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精气神。

“一会,带你去吃点药吧。”

“你看出来我不舒服了?”

“我又不像你,笨得像头猪,一眼便知。”

“那你还使唤我做这做那的?!”

“公私要分清。”说着,她竟用仅剩的那只手拍了拍我的头,真把我当狗了?

“咱们吃啥啊?你昨晚不是说今天不用我做饭吗?可早饭呢?”

“咱出门,门外早就准备好了。不过,还要再劳烦你,帮我把靴子穿上。”

“你诗人啊?周扒皮看了都落泪!”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照她的吩咐办了。赶忙从柜子里随手取出一件冬天穿的袄子,便跟着她走到了门口。

大姐的脚真是不小,居然穿这么大码的鞋,亏我以前竟然没注意到。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刷牙洗脸了。”我一边帮她穿鞋一边问道。

“刚刚不是用漱口水漱过口了吗?我一只手多不方便啊,你也不知道心疼人家。”

“额...”看出来了吧,这么大人了还装小孩撒娇,我看着直想吐。

没等我再嘲讽她第二次,一掌便劈头而下。身法走位刁钻如我,肩膀也被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大姐武力值不可小嘘,就算今天我二人皆是残血状态,恐也难以战胜。

“饭呢?”

“别催了,开门出去就是了。”

再一次,依照传统,她念动了真言:“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灯青兰膏歇,落照飞蛾舞。古壁生凝尘,羁魂梦中语。””

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一位女青年正坐在工位上,太阳穴像被两根无形的锥子缓慢而坚定地钻刺,每一次心跳脉冲都能给她带来一阵闷胀的搏动痛。电脑屏幕的光线变得格外刺眼,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手指反复用力按压着两侧额角,几乎快要把头骨捣烂。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和半片止痛药,可惜收效甚微。

同事走过来讨论方案,声音在她听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又带着尖锐的回响。她努力集中精神,挤出笑容回应,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的不适。会议通知又弹了出来,想到会议室那盏刺目的顶灯和封闭的空气,她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深吸一口气,悄悄把手机调成勿扰,在便签纸上写下:“抱歉,头疼发作,线上参会。”她的孽,是这如影随形、无法预知的钝痛,像背景噪音一样侵蚀着专注力、社交和工作效率,将日常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别以为这时是夜晚,就是真真实实的清晨。

抽风和小芳这次竟然传送来了一间办公室。没想到刚开始工作,大家便忙得不可开交。不,确切来说,并不是刚开始,而是从昨天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每个人恐怕都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风姐,说好的吃早饭呢?这是想让我当牛马啊?”

“你,去问她,她知道。”抽风所指正是这位半死不活的女青年。

“她?这位妹妹看着快死了好像?”

“废什么话?”

女子脑袋后似乎装了镜子,小芳离她尚且还有三五米,她便猛地转头,起身,如打了鸡血一般鞠躬说道:“先生,您的饿死了吗外卖已经送到休息区,请自行拿取。”

说罢,正欲坐下,却“轰”的一下倒地昏迷。

片刻后,休息区的沙发旁,小芳正拿着几张废报纸给女青年轻轻扇风,连抽风也用仅剩的一支胳膊端着杯白开水。

“...我,这是怎么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人是一位相貌清秀的英俊男青年,正是小芳。

“嘿嘿,美女,你没事吧?”小芳动作虽是在照顾她,可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找我,报酬不多,请我吃饭就行。”

没等女子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惨叫,原来,抽风已经一个断子绝孙脚将小芳踹飞到了一边。

“哇,大姐,你至于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有多饥渴?忘了我们来干嘛的?赶紧吃饭!”

“怎么埋怨起我来了?别人的小弟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倒好,这么几天,连个正常女人都没见过。说句话还要打我?”

眼前两个奇怪的人再没有管过自己,而是不断地撕逼争吵。女子虽然浑身不自在,但想起工作未完成,在尝试了三次之后,终于艰难地从沙发爬起,顺手接过抽风手中的那杯水,一饮而尽,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灰溜溜地回到工位,继续干活。坐下之前,还不忘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大姐一个人足足吃了十碗热干面。

我没有想到今天的出生地竟然选在了别人的办公室,我俩像局外人一样在这大吃大喝,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压根不予任何理会,或站发呆着或走来走去,总之都如同僵尸一样。

刚刚难道遇见一位长相甜美可人的女孩,就怪大姐和我吵吵,把人家吓跑了。我吵不过她,也懒得再多说话,太难受了,身体的不适让我没了往日的心气。

“呐,拿去。”

“这是什么?”

“药啊。你发烧了,吃下去会好一些。”

“...谢谢啊。”

“我,我刚刚态度不好,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

哟,大姐也有服软的时候。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胳膊伤了一只,现在如果要是惹恼了我,倒霉的可就是她自己了吧。

“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正欲找水喝药,却发现这里都是些咖啡浓茶之类的饮品。

“就这个吧。”大姐递来的是一瓶牛奶。

“牛奶能就药喝?”

“又没说不可以,试试呗。”

吃完药之后,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间休息室里虽然吃的喝的一大堆,但全都是高油高盐高糖的垃圾食品,饮品也都是含有大量***的。而此间办公的员工全都处于超负荷运行中,如此下去,怕是对身体更加不好吧?

“看不出,你还这么好心?哀家准备上路了,扶我起来。”

我狠自己的这种条件反射。虽然我没她有钱,但生活也算潇洒自由,现在却被别人如此使唤,把我当成安德海还是李莲英了?我本想严词反驳她这套轻蔑的用词,但转念一想,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离开这间糟心的办公室,我竟然直接来到了一家博物馆。

“陪我走几圈。”

“陪你没问题,但你别指望我给你讲解,我啥都不懂,历史从来没考及格过。”

“笑话,我要是连你知道的都不懂,那我真不如直接埋了吧。”

吃了药,我的额头开始冒大汗珠,浑身一阵燥热。我知道,大姐是在一边逛一边给我讲解,可我没法回应她,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回想起几天前安康的体魄顿时生起了一个念头:只要让我恢复如初,我宁愿不要工资...不,是少要些工资。

面前的是一组钟?我视线有些模糊,耳边也因为人群杂乱的聒噪解析不清大姐的声音。她好像对着钟指指点点,做了一些敲钟的手势,她该不会想说,这些钟是她以前用过的吧?

她对这里的每一件青铜器都十分熟悉,我又在想,她会不会就是做考古研究的呢?

这是把剑,我不明白,一把还没有我胳膊长的小巧铁剑,为什么周围围满了人群。我虽然身体虚弱,但依然还是按照大姐的吩咐帮她开路。终于,我挤到了离玻璃最近的位置,可以一睹芳容。

遗憾的是,行到此地,我再没力气听大姐讲解,最后,就记得她的右手做了好几个劈砍的动作,莫不是想用剑斩死我?

后来,我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过道间的长椅上,好像还睡着了。

哇,舒服多了。

“好了?”

是,大姐?她坐在我身边,大腿抵着我的头,随后她轻轻一用力,我便啪的一下跌在了地上。

“喂?你干嘛啊?”

“去,接杯水。”

“我是病人,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谁不是啊?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我好像确实好了。”

“去吧,照顾下我这位身患残疾的可爱女人吧。”说着,她还瞪大了双眼,对我眨巴了起来。

真恶心...

“哪里有热水?”

“当然是热水间啊,笨猪。”

“我也知道,可热水间在哪?”

“和洗手间的水池挨着的。哎,你可别问我洗手间在哪。呐,这上面牌子写得明明白白。”

确实,指示牌写得很清楚。

卫生间里,一位中年大叔居然对着镜子准备刮胡子。这个对常人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他却是一场艰难的挑战。

我感觉他的脊柱像一根僵硬的铁棍,无法灵活地弯腰低头凑近洗脸池。像转动一个生锈的门轴一样极其缓慢,他先将整个上半身一点点侧旋,随后勉强看到了镜中自己侧面的下巴。

他一手撑着冰冷的瓷砖台面以支撑僵直的腰背,另一只手拿着剃须刀,动作笨拙而小心,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背部深层的疼痛和僵硬。水龙头没关紧,细微的滴水声格外清晰。镜子里映出他紧抿的嘴唇和额角因用力忍耐而凸起的青筋。

刮完左边,他停了下来,大口喘了几口气,像是准备开始积攒力量进行下一次艰难的转身。他真造孽,恐怕这样的画面将日复一日,渗透在每一个细微动作里的僵硬、疼痛和受限,是连打理自己这样基本的尊严都变得如此费力而缓慢的磨损感。

我对他竟有了份同情,毕竟我刚刚才有所好转,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至于这么快。

没有再理会他,要不快点接水,大姐又得叫唤了。

该不会脑子真的烧坏了?这么快就已经下午了?

“我吃好了。”

我吃好了,她真敢说,一顿饭吃了十八碗热干面?这TM是正常女人的饭量吗?

“你这么喜欢对我评头论足是吧?”

“我哪敢啊。只是总忍不住流露出对大姐您的尊重与敬佩,您这样的奇女子,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这还差不多。但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你还在意这些?我觉得不论我说什么,你最终不还是该干嘛干嘛,从来不会受到别人的言行而动摇。”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听好话?你今后多说些好听的,以往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女人啊,就非要听假话...”

其实,大姐以往对我就蛮热情。而互怼已经成了日常习惯,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我十分确信她今天格外殷勤,是因为怕我真的嫌弃她。

可算是弄清,眼前的大河必定就是长江了,左右望去有好几座长江大桥,岸边也停靠了好多条能过河的船。但是,大姐却选择了一条最长也最老的桥徒步走过去。

冬天气温很低,尽管已经下午,江面仍然裹着层厚雾气。到了桥上,一股子汽车尾气扑面袭来弥散在四周,我只好捂着鼻子快速通过。怎奈何大姐还慢慢悠悠闲庭信步。

“咱们就算想欣赏江景,也好歹去岸边吧。桥上车水马龙,又吵又难闻。我可告诉你,我才刚好没多久,要是又倒下了,就没人伺候你了。”

听我这番说辞,大姐难得没有任何反驳,只是点着头嗯了一下,随后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和我并肩快速通过了大桥。

桥下有一条长长的江滩,大姐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和我并排坐下。我觉得她更奇怪了,似是忧心忡忡,有什么事情让她无名扰躁着。

“你...胳膊疼了?”

嚯,她竟然扭过头和我对视,这是要干嘛?

“我脸上有东西?”

她还是摇摇头。

“...大姐,我虽不是好人,但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只要不是特别费钱,我还是愿意帮点小忙。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条胳膊没救了,并且还要截肢,怎么办?”

“我?我怎么办?我没学过医,不懂截肢。”

“你个死猪!听不懂人话啊。我是说,如果我残疾了,是不是就不好看了。”

“嗨,我当什么事呢。你本来也很一般啊,哪里好看了?”

看来,这件事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大姐竟然没有打我,太不应该了。

“...果然,大家都喜欢好看的人。”

“也不是,你可是很有钱的。”

“如果我钱也没有了呢?”

“不可能吧?”我也很讶异,因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她付不起我的工资了,“那就没钱呗。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日子不也照样过。”

“这样就没人喜欢我了。”

“你很在意别人喜欢你啊?”

“...再如果,我还是个残疾人,少了一直胳膊。是不是更不招人待见了。”

“...”我竟然没有脱口而出说谎骗她,如果是以往,我一定会挑好听的说让她高兴。

“...果然。”

“大姐,我不至于这么不够义气。你要是真混成那样,可以试试投奔我。留你住宿一段时间,管你几顿饭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她怎么如此在意这个问题。难不成,她说的都是实话?我有点后悔了,万一这被她缠上了,我还怎么神龙摆尾啊!

“额,应该是真的...吧?”

“我们拉钩。”

“啊?”我竟真的鬼使神差地和她拉起来钩。

“先前,我的讲解,你是不是没听啊?”

“额...只是记性不好。你给我时间,我会想起来的。”

“少来,我再给你讲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