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小子是天选之人,没心没肺,活得自在。不过,你方才将我泼成这样,难道不该给予些赔偿吗?”
小芳早便预料到了,这一番话,就如同燕国地图,早就在这算计着自己呢。
“也行,只要不贵就照。”
“不贵,不贵,一串糖葫芦就好。”
“就这?”
“就这么简单。”抽风露出狡黠的笑容。
“当真只是一串糖葫芦,大姐还是个厚道人啊,并没有恶意勒索我。两串糖葫芦才花了我十二块钱。犹记得小时候,这样的一串糖葫芦一般也就一两块而已,原来物价都已经到这么恐怖的地步了嘛?
“呵,不是物价飞涨,而是你老了。上一次买糖葫芦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吧?自己一把年纪了,竟浑然不知,反倒抱怨物价?小小小芳,可笑可笑。”
额...倒真是,我居然都这么老了吗?她怎么好意思说我,穿着越是装嫩越说明年纪不小了。
“哟,小芳啊,你一把年纪了,又是单身,应该存了很多钱吧。”
...她...她竟一句话伤害了我三次。她又如何...不,她有钱啊,我拿什么和她比...
“山楂的含糖量其实很高,只是因为太酸了,让人忽视了它的甜。”
她终于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我递过一张纸,示意让她擦去嘴边沾到的糖丝。
“没事的,反正妆都花了。”
“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子看着真实。先前白得和鬼一样。试问世界上哪来这么白的黄种人,简单朴素一点也不赖。”
“我今后不画这么浮夸的妆了。”
“哎,你可别。可别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改变你自己的想法,你的价值自己赋予,不在于别人的评价。”
“少臭美了,我就是自己发自内心这么想的。稍微化点妆是为了突出本我,过了头那可就是面目全非了,如如之心,即是真实。”
大姐说话总是让人云里雾里,看来我真得多读些书呢,和她一比,我怎样都是个穷人。
这片湖活脱脱像是城市高楼中给硬寄出的一片盆地,在钢筋铁骨浇筑成的巨物中苟延残喘。让我想起老爷爷们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搭起的小假山,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水池子虽是活水,却少了生机。再精致的景观,不是由真实的原始生命力塑造而成总归是没有灵魂的。
“知道夏雨荷去了哪里吗?”
“夏雨荷?”刚才一路走来,我俩还算有说有笑,眼见着到了湖边,居然问起了一个如此无厘头的问题。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什么?”
“容嬷嬷就是夏雨荷?”
“啊?”
“是啊,说不定,夏雨荷老了丑了,但为了继续留在爱人身边,漆身吞炭改头换面,只为了默默在一旁守护。”
好么,大姐终归是个女人,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跑出来了。
湖边不仅有我二人,孩子们出现了,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倒是显得我俩安静乖巧。
“你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想吗?”
“这叫什么问题?他们怎么想,我哪能知道?”
“观察啊,笨猪,他们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
倒也是。这座湖应该是本地人晚饭后遛弯的好去处,试问散步应该时间安详惬意的事,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开心。照着思维惯性,我这么大的时候,如果跑到湖边,那一定是来玩的,当然是开心的。眼前却是喜怒哀惧均衡分布,没有哪种成为大多数。
“对吧。”
“是啊。好像,孩子也有烦恼。”呵呵,我这不是废话,也就我这样记性不好的,以前的烦恼全都选择删除了。
“可能是饿了,累了。再或者,不想上学,想出去玩。也有可能,和伙伴愉快地玩耍,或是被父母长辈责备。什么模样的都有。”
“总归是不用考虑太多。”
“可能不是不懂得思考,而是逃避思考,在客观环境达成以前,并没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必要。”
“思考什么?”
“思考为什么他们活着。”
大姐问的问题我并不晓得答案,但我知道如果再不吃饭,我肯定活不下去了”
二人在这条美食街足足逛了半个钟头,最后选择了唯一的一家烧烤店。让人意外的是,请客的竟然是小芳。点了一桌子烤串,外加几张超大的烙饼以及两瓶啤酒。
“看不出来,你小子竟然不会喝酒。”
“真不行,这两瓶是我的极限了。往日里,我都是用冰红茶伪装成尊尼获加的威士忌,不过,我演技高超,从没被人发现过。”
抽风是会吃的人,左一串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右一串喷香的大腰子,再添上一根大葱,通通卷进一张大饼里,没三两口就被她吃完了。
“干了,老弟!”
和小芳相比,抽风豪迈得更像个汉子。论个头以及打扮架势,小芳绝对像个渣男,而抽风,如果不是今天这幅妆容,怎么着也得是资深女程序员宅女。饭桌子上,二人似是灵魂互换,完全是对方本来有的面孔。
“别看我个头不小,但绝对没风姐你这么能吃哦。你一个撑我三个的饭量。”
“怎滴!洒家能吃还不好,瞧你这小鸟胃,要不是我,指不定还得浪费多少粮食呢!吃饱了好干活,吃饱了不想家,好好学学。”
“是是是,赶紧吃。我可是早就吃饱了,就等着你这位净坛使者了。”
“我真是该死啊,哪能料到世间竟有此等妖术。
上午明明是夏天,吃完烧烤突然成了冬天,我可就只穿了件短袖啊!大姐真是个狠人,施起法来连自己都不顾及?
“风姐,咋突然这么冷了啊?咱俩还是先回家吧?这天气,没一个钟头,俺搞不好真就去西天了。”
可不是嘛,大姐比我好不到哪去,双手死死抱着胳膊,下巴直打哆嗦,估摸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冷了...”
“撤退?”
“撤不了。天黑之前,咱们回不去?”
“你施不了法吗?那摇人啊!”
“行不通的。”
“至少先找间屋子进去待会,等下次换件厚衣服再来这吧。”
“不行,换了厚衣服,就来不了这里,必须穿得少。”
“好么,你真是神坑啊!上午热死我,下午冷死我!”
“给你加钱。咱们先跑起来,跑起来就不冷了。”
“不早说。”
我俩成了街上最靓的仔,好在街上再没出现过活人,连孩子都没了,一片寂静空无。但不得不夸一句,大姐真是本领高强,穿这么高跟的鞋,居然跑得和我一样快,不去走秀真是可惜了。
不能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确实不怎么冷了,问题是,已经断断续续小跑了一个多钟头,我已经在断气的边缘挣扎,再跑下去,怕是直接见佑圣真君了。
“风姐,我...我认为我渐渐觉得不冷了...咱...咱还是先找地方歇会吧。”
“甚好,我正有此意,前面那是座寺庙吧?进去讨碗水喝。”
原来,大姐是会累的,这一收劲,她也是掐着肺大喘了好一阵,差点没顺过来。吓得我赶紧上前轻轻拍拍她的背,帮她平复。倒不是我心善体贴,一方面,她要是挂了,我也就彻底回不去了,最重要的是,尾款还没付呢。
我两个半残废之人苟延残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跨进了寺内。还别说,真是座大寺庙,可惜我对佛门一窍不通,只大约能猜出这天王殿门口绕成一圈的该是四大金刚吧?
终于,这里见着有人了,不过仍然是孩子。不仅有人,还有食堂呢。要说饿了,那自然不是,但大冷天,又经历一番超量长跑,要是能吃上一份热乎乎的斋饭,多是一件美儿事啊,雪中送炭了属于。
“小芳,我饿了。”
好吧,真有人饿了,还不敢不信,大姐当得起饭桶的称号。
“师傅...”眼前这只是个小和尚,这么称呼合适吗?“小师傅,阿弥陀佛,叔叔我有礼了。”
“谁是小师傅啊?我不是和尚,只是被我妈逼着剃了个葫芦头罢了。真没礼貌!”
...这小鬼,好不懂事。正常人在寺庙里遇见个光头,肯定会想当然觉得是个和尚吧。
“这孩子,闲得没事剃什么光头呐。”
“我有什么办法,身不由己,都是被生活所迫啊。唉。”
嗨,他还装起大人来了,屁大点孩子,懂个什么呢?
“倒是给叔叔说说,怎么个身不由己法。”
“我不想理发,却只能听名于他人。不想上学,也只得受人裹挟。不想吃蔬菜、喝牛奶、吃鸡蛋,可全要听我妈的。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活着,偏偏就得活着。”
我靠,现在的小鬼果然比我以前聪明,我以前只想着吃喝玩乐,谁管的了这么多。
“哎呀,小小年纪,哪来这么些烦恼。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就最好了?”
“你这个叔叔,一把年纪都活猪身上去了吧。”
“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的,怎么这样和叔叔说话!”
“说了你也不懂,白活了这么些年,脑子越活越少哦。”
我正准备和他理论,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哀嚎:“小芳!饿!”
“吵吵啥呢!别扰了佛门清净!成何体统啊!”
再有理也不能忘了正事。
“好啦,叔叔还有事,你知不知道在哪能讨来斋饭呢?”
“没有。素面倒是有。”
“也行,面也是极好的。”
“卖完了。我刚刚吃了最后一碗。也不看看几点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这个点是午饭的点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风姐像是真饿了,“讨碗水喝总可以吧?”
“水的话...对了,你往前面走,跨过台阶,通天阁里的水可以喝。”
“得嘞,谢谢你了,小朋友。”
没有一刻再停留,我赶紧跑回去找大姐。
大姐歇了有半晌,脸色稍微好些了。我将化斋失败的悲惨结果告知于她,她连连叹气:“命也。不到时候。有水倒也算万幸了。扶我起来,吃水去。”
呵,这通天阁真想着通天呢?足足好几层楼那么高呢,一看就是新盖的。里面立着一尊超大的金相,至于是哪位菩萨,我就不懂了,反着不站近些连头都看不见。
“真是怪了,那孩子明明说有水的。怎么连个热水瓶都找不到?”
“瞎啊!这不是摆了一圈嘛?”
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我方才注意到,菩萨身下围了一圈桌子,摆了整整齐齐的一圈娃哈哈矿泉水。
“嗯?我还真没注意到...合着菩萨也是有人赞助建成的。但是,这是给人菩萨的,咱喝这水,合适吗?”
我这刚问完,才发现大姐早就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
“大姐,你真不拿菩萨当外人啊?他老人家可眼睁睁盯着呢!不怕报应啊!”
“有什么关系?菩萨不就是普度众生嘛,你心里只要澄澈清明,了然真如,便是菩萨,我和他也就没有分别了。何况,我刚才问过他了,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不信你自己看。”
“呵呵,那是,他要是现在能比划出别的手势,我就真信了你是菩萨。”
“接着。”大姐毫无顾忌地扔给我一瓶。让我意外的是,这水居然是热乎的。
“不行,我不喝这瓶。上面图案画的星座是水瓶座,可惜我不是水瓶座,我要喝我自己的星座。”
“你小子还挑上了,行,反正这么多,自己选吧。”
可是,待我绕行一圈后,失望地发现,竟然全都是水瓶座。
“为什么全都一样的?”
“可能...嗯,可能是因为水瓶用完了,所以就用矿泉水瓶代替一下吧。”
“好冷啊...”
“你这猪头,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挑剔。对我们水瓶座有意见啊?赶紧的,有的喝就不错了。什么星座皆取决于你的心,像你这样起了分别心,菩萨反而要责怪你快。喝下去,你马上就是菩萨了。”
在大姐的洗脑之下,我老老实实地喝下了一大瓶。大姐不是凡人,一个人就喝了十瓶水,不仅是饭桶,还是水牛呢。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只得继续上路。因为寺庙里的小师傅亲自逐客来了,倒不是因为我喝了水,仅仅是时间到了,人家要上课,外人自然得清空了咯。
想活到天黑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我俩被迫继续通过跑步来续命。”
大冷的天,寒风凌冽的路旁,连梧桐树都被缠上了厚厚的麻绳,却有两位神仙穿着清凉,不住地泪奔。泪花从眼角滑落,不知是过于忧伤,还仅仅只是风太大吹带出了眼眸中的泪珠。
要说像猴子,却有些错怪他了,猴子的手脚比他矫健多了。可不,睫毛都能看到结出的白霜了,再活蹦乱跳也是杯水车薪。
幸运的是,这会天色已经渐渐变得昏暗,抽风和小芳相互搀扶着半跑半走,一瘸一拐地终于走到了城里。自中午吃过饭后,二人便一直在郊区徘徊,连走带跑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熬到了有人烟的街区。吃饭成了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事,再不吃点热乎的,真得落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结局。
“风姐,这鬼地方,怎么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啊?连个灯都不亮。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我比你还冷...相信我,快天黑了,再坚持半小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不,眼尖的抽风用余光扫到了街道后方的一条小巷子,有着微弱的亮光。似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二人狼狈地进入其中,顿时眼睛射出道道金光,犹如见到了神明!
“羊肉汤!大姐,是羊肉汤馆!我们有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二人遂相拥而泣,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哦!爽!这才是活人应有的感觉。硬冻了一下午,血管里的血差点僵住了,几乎快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我从没喝过这么鲜的羊肉汤!”
“那是因为你冻得半死,一碗加了酱油的开水都能成为人间美味。”大姐面色也红润起来,说话气韵也恢复了。
这家店的小老板开门时估计都吓了一跳,把我俩当成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活尸。我第一次对孩子产生好感,小朋友们都是大好人啊!我和大姐已经走不稳路了,他们凭着小小的身躯硬是把我搀扶进了屋内的空调边上,又装上一脸盆的温水让我擦拭身体。待到后来,更是端上两碗香喷喷的羊肉汤。这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下午真没白给菩萨磕头啊!
“小meimei,哥哥多给你们些钱吧。”
“不用啊,二十块一碗,总共吃了十碗,二百块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们可我的救命恩人,不多给些,我过意不去的。”
“这都有啥。咱们相遇一场是缘分,又不是靠着金钱这等身外之物聚会于此。”
看不出,这小姑娘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连我都被她说服。
“怎么样?”两位恩人走后,大姐拍着肚皮,和我悠闲地聊起了天。
“好喝。”
“谁问你这个了!我说的是,这一下午走来,感觉如何?”
“姐姐啊,你可别提了。咱以后不会也是这般遭罪吧?”
“当然不是,仅此一次。放心。我给你加钱还不行嘛。”
“这回不是钱的事了,钱再多,我也得留着条小命享用吧?”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和大姐之间,似乎也因为这一天的经历,有了些同生共死的情谊。“想想啊,人活着,真是遭罪啊。即使冻成狗,都情愿苟活。非得受尽了苦,才知道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
“好!你的表现我很满意。”大姐打了个哈欠,拿起包,示意我上路。
“这,这就走了?”
“回家了。任务完成了,可以休息咯。”
“东西呢?”
“找到了。”
“哪呢?”
“这。”
我望向她手指的方向,这...不大好吧...
“勾引我?”她分明指的就是胸口嘛。
“滚蛋!你个笨猪!听不懂拉倒!走。”
到了大门口,我懂她的意思了。这次应该是要念咒穿梭任意门了吧。
“想什么呢?走啊?”
“又出去受冻啊?”
“你...这一项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只要穿过这道门,自然就能到家了。啥都不需要做?明白了吗?我亲爱的,小芳!”
笑得好诡异啊,该不会生气了吧?我难道非得明白她所有的意思才行?在她看来,我就应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可惜,即使是我并非如此。
我顺利到了家,气温立刻回到了正常夏季该有的温度。我急忙冲到阳台,尽管天色已黑,小区却依然人来人往。终于,看见了大人,我果然已经离开儿童乐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