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元彬已立在仙宫小世界的听潮崖前。</p>

时雅熙还蜷在静室的锦被里，发梢沾着夜露的湿气。</p>

他替她掖好被角时，案头那卷《佛劫通鉴》的纸页仍泛着冷光，"空劫"二字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紧。</p>

五百年前在修仙界见过的劫云，三百年前都市里遭逢的雷暴，此刻都顺着记忆的藤蔓爬上来——原来所有动荡的底色，早被写进了天道与佛国的劫数里。</p>

听潮崖下，海水正翻涌着青灰色的浪。</p>

悲天佛盘坐在一块浮于浪尖的青玉上，赭色袈裟被海风卷起，露出腕间一串暗红佛珠。</p>

他见到元彬，双手合十，眉心的朱砂痣在雾中忽明忽暗："元施主来得早，可是为那'空劫'与'无量劫'的批注？"</p>

元彬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悲天佛脚下那片翻涌的海。</p>

他能感知到，这海不是凡水，每一滴都凝着佛国的禅意："昨夜翻书，见批注说二劫同源。</p>

佛国空劫毁的是法相，天道无量劫碎的是道基，如何能同源？"</p>

悲天佛屈指一弹，佛珠"咔"地裂开道细缝。</p>

海风裹着潮声灌进崖谷，他的声音却比浪更沉："元施主可见过春冰初融？</p>

冰层碎裂时，有的裂成莲花纹，有的裂成蛛网纹，可底下都是同一片春水。</p>

劫数亦如是——空劫是佛国的'碎冰'，无量劫是天道的'碎冰'，源头都是这方世界要'融'的执念。"</p>

元彬瞳孔微缩。</p>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都市里，曾见一道雷劫劈碎摩天大楼，钢筋水泥的残骸里竟开出株野菊。</p>

原来那不是巧合，是劫数"融"尽旧物时，顺便"生"了新机。</p>

"那劫后世界呢？"他向前一步，衣袂沾了潮雾，"佛国空劫后只剩残经，天道无量劫后只剩断碑。</p>

为何劫数能毁尽繁华，却总留些碎片？"</p>

悲天佛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p>

他摊开手，掌纹里竟躺着粒极小的舍利，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纹："老衲曾在空劫中见过一尊佛塔。</p>

塔倒时，最后一块砖落下来，竟在尘埃里压出个'善'字。</p>

后来老衲才明白——劫数不是要抹除，是要'筛选'。</p>

就像筛米，筛走的是浮糠，留下的米，是要种进新土里的。"</p>

元彬忽然想起时雅熙腕上的玉镯。</p>

那是五百年前他用三块下品灵石换的粗陋物件，坠崖时遗落，却在仙宫藏宝阁最底层的破木箱里重见天日。</p>

原来有些"碎片"，本就是劫数要留下的"米"。</p>

"那悲天大师修佛几世？"他忽然换了问题，"您说劫数筛选，可筛选的标准，是天道定的？</p>

还是佛国定的？"</p>

悲天佛的佛珠突然剧烈震动起来。</p>

他低头凝视那串珠子，喉间发出极轻的叹息："老衲也记不清了。</p>

只记得第一世是山中樵夫，见着个化缘的老和尚，替他背了半袋米；第二世是书院书生，在破庙抄了半卷《金刚经》；第三世第三世在佛前跪了三百年，才听得见梵音。"他抬头时，眼底有星子在转，"至于筛选的标准或许不是谁定的，是'活下来的'自己定的。</p>

就像老衲能成佛，是因为每一世的'我'，都没把那点'善'筛掉。"</p>

元彬沉默了。</p>

他想起自己的"存在"——水德星君的元神夺舍了元彬的躯体，现在的他，到底是星君，还是元彬？</p>

又或者，是被两世记忆筛出来的"新米"？</p>

"元施主在想什么？"悲天佛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p>

"在想所谓'彼岸'，是不是也是劫数筛出来的幻觉。"元彬望着远处被雾遮住的山尖，"我们拼了命修到彼岸，可若劫数一来，这彼岸会不会也像冰面似的，说碎就碎？"</p>

悲天佛愣住了。</p>

他的袈裟无风自动，佛珠上的裂纹突然蔓延开来，竟有细碎的金光从裂缝里漏出来："老衲修佛千年，从未想过'彼岸'是幻。</p>

在老衲看来，能渡人离苦，便是真。"</p>

元彬笑了。</p>

他想起时雅熙昨晚说的话："有些东西，就算被岁月和劫数埋得再深，总能找回来的。"或许对时雅熙来说，"找回来"就是真；对悲天佛来说，"渡人"就是真；对他来说或许"找答案"就是真。</p>

"元施主。"悲天佛突然起身，青玉在浪尖发出清鸣，"老衲今日来，是想邀你同寻须弥山。</p>

空劫将至，佛国残经里说，须弥山藏着'劫后种'，能保一方生灵度过劫数。"他的目光灼灼，"以你半彼岸的修为，加上老衲的佛力，定能寻到！"</p>

元彬后退半步，袖中指尖轻轻抵着储物戒。</p>

那里头还收着时雅熙的玉镯，带着她腕间的温度："悲天大师，我不参与自在佛相关的事。"他说得很慢，"当年水德星君陨落，便与自在佛一脉有关。"</p>

悲天佛的袈裟骤然静了。</p>

他望着元彬，忽然低笑一声："老衲倒忘了，星君当年与自在佛的因果。"他合十躬身，"那便请元施主许老衲一个'前置'——待老衲查清空劫与自在佛是否有关，再来相邀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