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在仙湖边已经坐了一百八十二天。</p>
晨雾里的竹篱还在，桂香却换了两茬。</p>
李苮儿新晒的桂花蜜收进陶罐时，他的道袍袖口已爬满青苔；徐娇娇追着雪貂撞翻菲菱的药炉时，他脚边的青石裂开蛛网纹；当第三轮圆月爬上无相峰，连仙湖的水纹都开始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皱了的绢帛。</p>
"他这是卡在超脱门槛了。"菲菱指尖抵着洞天之宝的晶壁，望着投影中那尊被青苔包裹的身影。</p>
她腕间的星纹法器微微发烫，那是与元彬元神相连的感应符。</p>
三个月前元彬说要闭关冲击超脱时，她特意用三十六年温养的星髓炼了这法器，原想着能护他周全，此刻却只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刺痛，像有人用细针一下下挑着她的神经。</p>
李苮儿将煮好的灵龟汤放在石桌上，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p>
她的目光始终黏在投影里，元彬的睫毛上凝着晨露，可那双眼闭得极沉，仿佛连呼吸都要忘了。"他从前说，超脱者要斩断因果，可现在"她摩挲着掌心的碎玉，那是元彬在传送阵里拼了命找回来的，"他说要护的从来不是长生界，是我们。"</p>
徐娇娇蹲在晶壁前，手指轻轻碰了碰投影里元彬发间的青苔。</p>
这丫头向来最是跳脱，此刻却红了眼眶："半年前他还会哄我，说等超脱了就带我去东海看珊瑚林。</p>
现在现在连雪貂都不敢靠近他了。"雪貂缩在她怀里，原本油亮的白毛沾着草屑，往日灵动的眼睛此刻只敢偷偷瞄向晶壁，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p>
洞天之宝外的仙湖，时空扭曲得更厉害了。</p>
元彬能感觉到皮肤下有黑色的痕迹在游走，像活过来的墨线，从指尖开始攀爬，沿着血脉往心脏钻。</p>
那是虚之劫的前兆，他在水德星君的记忆里见过——超脱者要破天道枷锁，首先要承受虚之劫的侵蚀，这劫不在体外，而在元神最深处。</p>
"道祖说过，超脱要过三劫：虚、妄、我。"他闭着眼，元神在识海里蜷缩成一团。</p>
半年前他第一次尝试冲击时，刚触到超脱的门槛，虚之劫就如潮水般涌来，当时他咬着牙硬抗，结果被反噬得吐了三升血。</p>
李苮儿哭着给他喂药时说"大不了不超脱"，可他望着她发间的桂花簪子，突然就想起水德星君记忆里的最后画面：天罚雷劈碎仙宫时，他抱着重伤的徒弟，看着她在怀里断气，连句遗言都没留下。</p>
"我不能再失去了。"他在心里默念，黑色痕迹已经爬到了心口。</p>
这半年他哪儿都没去，就守着仙湖，守着李苮儿的竹篱小院，守着徐娇娇的笑闹和菲菱的药香。</p>
他本以为人间烟火能帮他找到顿悟，可直到三天前，气泡世界突然开始剧烈震颤——那是他用百年时间孕养的小世界，此刻正疯狂吸扯着周围的仙宫小世界和火之源。</p>
"要来了。"元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青苔簌簌落在他脚边。</p>
气泡世界的吸扯力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往超脱的门槛上推。</p>
他能感觉到天道的轨迹在眼前展开，那些曾经困住他的因果线，此刻都成了明灭的光链。</p>
可最关键的那道顿悟，依旧像隔着毛玻璃的月亮，看得见轮廓，摸不着温度。</p>
"元大哥！"</p>
模糊的意识里突然传来徐娇娇的声音。</p>
元彬的睫毛颤了颤，识海里的元神猛地抬起头。</p>
洞天之宝里，徐娇娇正贴着晶壁喊他，发梢沾着刚才追雪貂时蹭的桂花，李苮儿在后面拉她的衣袖，菲菱的星纹法器亮得刺眼。</p>
"他动了！"菲菱的声音带着颤。</p>
元彬的手指动了动。</p>
青苔从他手背滑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p>
黑色痕迹还在游走，可这一次，他没有躲。</p>
他想起李苮儿捧着碎玉说"只要你好好的"，想起徐娇娇揪着他道袍说"学坏了"，想起菲菱熬夜给他熬药时眼底的青黑。</p>
这些画面像火种，在识海里噼啪炸开。</p>
"原来顿悟不是斩断因果，是承认因果。"元彬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p>
他终于明白水德星君为何失败——那位上古星君总想着以大道为秤，称量众生轻重，可真正的超脱，或许是要承认自己在乎的那些人，那些事，本就是道的一部分。</p>
气泡世界的吸扯力突然暴涨。</p>
仙宫小世界的琉璃瓦被扯得粉碎，火之源的赤焰化作流光涌入气泡，连仙湖的水都开始沸腾。</p>
元彬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裂开，像春天的笋顶破冻土，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畅快。</p>
"成了？"李苮儿攥紧碎玉，指节发白。</p>
洞天之宝里的温度骤降，晶壁上凝起白雾。</p>
菲菱的星纹法器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那是元神剧烈波动的征兆。</p>
徐娇娇已经哭出声来，雪貂从她怀里窜出去，爪子在晶壁上抓出白痕。</p>
元彬睁开眼。</p>
他的瞳孔里没有黑也没有白，只有一片混沌的灰，像天地初开时的雾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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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痕迹还在游走，可此刻在他眼里，那些痕迹不再是劫，而是天道给他的最后考验。</p>
他站起身，青苔从道袍上纷纷坠落，仙湖的水突然静止，连时空扭曲的褶皱都停在半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