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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卫国公府时，并没有带太子。</p>

这些年卫国公李靖极少再上战场，甚至极少出府，只是闭门谢客连亲友都少见，并不只是因为年老病弱——也为着，贞观十七年，李靖的长子李德謇也牵扯到了太子承乾谋反案中。</p>

只是不如侯君集等人罪证分明，不过是与他们私交过密而已。</p>

看在卫国公的面子上，最终是判了流放。</p>

自那后，李靖便几乎不出门了。</p>

为此，皇帝今日便没有带太子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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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李靖的病榻之上，看着他病到有些脱形以至于陌生的病容，不免想起了房玄龄去前的样子。</p>

随朕治天下者，随朕打天下者，终皆先朕而去。</p>

李靖对皇帝行的不是臣子见陛下之礼，而是军中之礼。</p>

他也不似房玄龄临去前，有许多放不下的朝政要说与皇帝——毕竟自从贞观九年灭吐谷浑以来，他已经很少再上战场了。而且他也亲眼看着这些年皇帝收高昌，败高句丽、覆薛延陀、灭龟兹、警西突厥……</p>

又有什么他死前放不下要嘱托的呢？</p>

陛下已令四夷宾服。</p>

李靖说起的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是他入秦王府的旧事——</p>

当时李靖还在隋朝为官，高祖李渊在意欲起兵反隋前被李靖看破，作为隋朝官员，李靖是准备去向朝廷告发李渊意图谋反的。无奈当时天下已乱，道路阻塞，李靖想最后效忠一把隋朝，却连隋炀帝都没找到。</p>

偏生李靖也好生倒霉——他没找到隋炀帝，李渊找他倒是一找一个准！李渊起兵攻克长安后，就把李靖逮了个正着。</p>

李靖想起当年刀悬于头顶：“当时臣以为必死，只好痛呼壮志未酬。”</p>

“好在先帝觉得臣有几分志气，又有陛下坚持为臣求情，臣才从刀下得了一命，从此臣便入了秦王府。”</p>

皇帝的思绪，也被李靖的话带回那烽烟四起的隋末……</p>

直到李靖唤他，才回神。</p>

“陛下。”皇帝见李靖从怀中取出一物：“还请陛下恕臣私藏之罪。”</p>

半枚兵符落在皇帝的掌心。</p>

这是……皇帝很快辨认出，这是秦王府亲卫首领所持的半枚兵符。</p>

已有二十三年不见此物矣。</p>

“臣当年蒙陛下信重，领王府三卫。”</p>

“陛下登基后，曾下令熔去当年王府中的所有兵符。”</p>

“可臣到底没舍得，留了半枚。”李靖交还给陛下：“臣今日奉还陛下。”</p>

铜制的兵符边缘光润，做成虎头状。在皇帝的手中，折射出微光。</p>

皇帝握掌成拳，将兵符牢牢握在手里。</p>

一如当年。</p>

李靖见此喟叹道：“无论何时，臣只要见陛下手握兵符，便可心安！”</p>

“隋末何等乱世，若无陛下提三尺剑，数年内荡平四海，又是一中原流离乱世尔。”</p>

“汉末至今，四百余年，方有陛下，是天下苍生之幸。”</p>

李靖先侧过头去，这才深深咳嗽了几声。咳过便在病榻上行礼，恭请皇帝早早移驾回宫，勿染病气。</p>

皇帝手握兵符道：“朕这一世，得你为帅，快哉！”[2]</p>

李靖眼中重新燃起一种光彩，那是狼烟烽火中剑锋上那一点锐芒：“臣此生得陛下为君，亦快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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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外来报，卫国公李靖病逝。</p>

皇帝下旨，卫国公陪葬昭陵，谥曰景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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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四月，皇帝原该起驾往翠微宫去，谁料却在去翠微宫之前，先轻车简行带太子前往昭陵。</p>

等长孙无忌得知此事时，皇帝与太子都出了长安城了。</p>

长孙无忌险些没有被气晕过去：以皇帝现在的龙体，正该遵孙神医的医嘱，半点思绪不动，安心静养，竟然还带着太子往昭陵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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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望着郁郁青青九嵕山。</p>

上次他来，还是跟大哥一起来的，这次，则是陪父皇来看母后。</p>

安置长孙皇后棺椁的凝英殿一切如旧，因季节也相仿，连院中草木看上去也都一样葳蕤茂盛。</p>

李治陪着父皇给母后燃过香烛，又将大哥的匣子捧过来。</p>

他正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就听父皇道：“稚奴留下来，陪朕一起看看。”</p>

不知承乾送了些什么。</p>

这孩子只送上了锁的匣子，却没有钥匙。皇帝就取出随身带着的锋利匕首，斩断匣子上挂着的琐。</p>

打开匣子，皇帝还未看清其中何物，就见最上面放着一张回信，承乾久违却依旧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p>

“父皇，儿乞百年后，不起独冢。”</p>

“愿永伴父母于昭陵。”</p>

皇帝将这页信纸拿起，只见匣中，满满的都是落叶。</p>

落叶归根。</p>

皇帝的手轻轻扶住妻子棺椁的一角。</p>

你看，孩子总会回到咱们身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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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幸翠微宫。</p>

五月，上崩于含风殿，年五十二。[3]</p></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