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渠是秦代就修建的水利工程，长足有数百余里，灌溉地四万余顷。是关中极为重要的灌渠。</p>
姜沃每每见到这些古代工程，都很难不被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动容--</p>
这条郑国渠修自秦，时代久远，然别说终封建王朝的清朝，都还在使用此灌渠，甚至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后，都依旧在修整和挖潜扩灌，郑国渠至今依旧在灌溉田亩，造福百姓。</p>
*</p>
因太平和婉儿到底还小，尤其是太平又太活泼。姜沃就让崔朝带着她们离得远一些，再给她们讲讲河渠的用处。</p>
而她则带着曜初走的更近些。</p>
很多年后，姜沃再次回想起这一天，依旧确定，这是曜初真正有了'强烈迫切愿望'的一天。</p>
一如多年前，抛出重生之骰后的自己。</p>
*</p>
姜沃与曜初都穿着便于行走的胡服，沿着河渠旁踩出的小路往前走，彼此还得互相扶着，毕竟不是平整路面。</p>
自然有皇帝拨下的扈从亲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眨都不敢眨的护卫着。</p>
而这段河渠附近，有一个黄泥村，时不时能看到小路上途经的村民。</p>
不过在这京城周边的村落，村民们都很会看身份高低，远远见这边有威武的银甲侍卫，自是都远远绕开，没有敢靠近的。</p>
直到有一个扁担上挑着两个竹篓的中年村夫，鼓足了勇气往这边走。</p>
侍卫自然拦下。</p>
姜沃与曜初眼神都很好，就见那村夫点头哈腰，脸上堆着极小心讨好的神情，与侍卫赔笑求情。</p>
风将他的话断断续续吹过来，显然是尽力学着长安城里的官话语调："......贵人......买不买这货物......就问一问......"</p>
姜沃与曜初也看到了他挑着的竹篓。</p>
算着天色，显然是要进城去贩卖些货，补贴些家用。大约是见到这些侍卫，知道是有达官贵人在，就想卖掉自己的货。</p>
"姨母？"</p>
姜沃只道："既然出门了，曜初想怎么做都可以。"</p>
曜初颔首："我见那路上，走过的人也不少了，但只有他一个人胆子这么大，那咱们看看吧。"</p>
说来，曜初头一回出门，媚娘也不甚放心，还特意令嘉禾陪着曜初一起。</p>
此时嘉禾听公主如此说，就走过去问那农夫的货物。</p>
那农夫喜出望外，很快放下他的竹篓，掀起盖子，先倒出来一只竹篓，滚落了一地的是新笋，他口音很重，但说的话姜沃她们都能听清，显然是常进城的："是昨夜刚挖的山笋，最是新鲜，长安城里许多贵人喜欢这一口。"</p>
怪道见了银甲侍卫，还会特意来问一声，想来是觉得'贵人'们都喜欢这野意，那索性在这里卖了省一趟腿脚。</p>
而不等嘉禾再问，农夫又把另一只竹篓掀翻，倒出里面的'货物'--</p>
不，不是货物，是活物。</p>
地上滚落的不是什么笋子，而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正瑟瑟缩成一团。</p>
那农夫脸上依旧带着讨好的，甚至憨厚的表情。说起地上滚落的孩子，跟说起那一地山笋的语气别无二致。</p>
他堆笑道："这一冬都没下雪了，来年春耕可怎么好，必是有旱的！家中孩子多，养不活这许多张嘴。"</p>
那农夫试探道："这孩子也七八岁了，能做很多活了。只要一贯......"他不敢看侍卫身后的贵人们，只对嘉禾讨好又嗫喏重复道："一贯就够了。"</p>
姜沃就见曜初怔住了。</p>
她自然听说过，民间有卖儿卖女事。</p>
真正让曜初怔住的，不是百姓在荒年要卖掉儿女，大概是这样像卖笋子一样卖掉女儿的样子。</p>
姜沃略微闭了闭眼睛。</p>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事情多吗？</p>
或许不很多，但在此世，也绝对不会少。</p>
甚至能把女孩子养到七八岁上，在荒年前才卖掉，而且是鼓着勇气试图卖给'贵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属于有良心的爹娘了。</p>
就像许多年前，姜沃要抛出她那枚重生之骰之前，设定了很苛刻的条件:【没有得到过父母真心疼爱，身处恶劣环境难以自救，没有主动用恶意伤害过其余人，极度想要逃离目前生活却力有未逮的女性。】</p>
她当时以为很苛刻的条件，系统为她筛选出的符合之人，却多如繁星。</p>
她是对着繁星一样的苦难，抛出了她那枚'重生之骰'。</p>
*</p>
曜初或许跟她一样。</p>
最开始的想法，大概是源于孩童朦胧的不甘心--她与兄长为什么得不到等同的待遇，为什么不能被父皇一视同仁的考较？</p>
曜初真正意识到自己能做更多，并且迫切地想要去做更多事的时刻，就是这一日。</p>
她看到从竹篓里滚落出来，被称作货物且只卖一贯钱的小女孩。</p>
脏兮兮的小女孩缩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干净的。</p>
而七八岁的孩子，曜初是很熟悉的，比如就在不远处，被十数人护着的妹妹。</p>
七八岁的身量......原来还能瘦小到被塞进竹篓吗？</p>
这一刻，曜初心底涌出很分明又很强烈的想法:这些年她的所学，以后她的所为。不只是为了父皇的一视同仁，不只是为了给母后和姨母分忧，不只是为了自己不被关起来--</p>
而是希望这世上，因为有我，能少一个，少一千个一万个，这样的小女孩。</p></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