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上，是七个端正古朴、铁画银钩的大字——《灵剑宗基础剑经》。</p>
他伸出手，拿起那本薄薄的书册。入手微沉，带着书卷特有的气息。翻开第一页，是密密麻麻、工整严谨的蝇头小楷。他一行行看下去，眉头却越皱越紧。</p>
“握剑之法，当如捧玉，五指虚扣，腕悬中正，力贯指尖而不僵，气行臂腕而圆融…”</p>
“刺，如白虹贯日，需肩、肘、腕、指节节贯通，力凝一线，发于刹那…”</p>
“劈，似开山裂石，腰马合一，以身带臂，以臂催腕，沉凝之势自九天而落…”</p>
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个动作描述都清晰，可组合在一起，看在他眼里，却如同天书般晦涩难懂！那些“肩肘腕指节节贯通”、“气行臂腕而圆融”、“腰马合一”…仿佛一个个无形的枷锁，试图将他那源自丛林厮杀、早已刻入骨髓的发力本能和战斗直觉，强行纳入一个方方正正的格子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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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按照书中所描述的“标准”握剑姿势，空手虚握。五指虚扣？腕悬中正？可在他感觉中，这样握剑，十分别扭，远不如他双手紧握沉岳剑柄，将全身力量如同楔子般钉入剑身来得稳固、来得有力量！</p>
“吼…（纸上谈兵…束缚天性…）”小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烦躁，低吼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在它看来，战斗就是力量的爆发与意志的碾压，何须如此繁复的条条框框？</p>
“啾？（旺哥，不开心？书不好吃？）”小呆毛歪着小脑袋，看着主人紧皱的眉头。</p>
“嗷呜…（书…不好吃…草好吃…）”墨星百忙之中抬头附和了一句，又埋头苦干。</p>
欧阳奚旺放下书，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抄百遍？这比让他再和铁甲地龙打一架还难受！他宁愿去思过崖顶再吹三天罡风！</p>
夜色，如同墨汁般悄然晕染开来，很快吞噬了破院最后一丝天光。清冷的月辉透过破窗棂，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p>
院中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用的是墨星白天不知从哪刨来的、带着松脂清香的干柴。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映照着欧阳奚旺沉静的侧脸。他盘膝坐在火堆旁，没有碰笔，也没有再看那本《基础剑经》。膝上横放着沉岳重剑，宽厚的剑身在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p>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剑身，感受着其中沉睡的沉凝意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日里与周通交手的每一个瞬间。</p>
那快如鬼魅、寒气刺骨的“灵蛇刺”…他横剑格挡时，沉岳传来的巨震与冰寒…</p>
那飘忽不定、惑人心神的“玄冰蛇行”与“蛇影绞杀”…他蛮横狂暴的横扫破域…</p>
最后那冻结灵魂、吞噬一切的“玄蛇吞天”…他凝聚所有、洞穿核心的决绝一刺…</p>
画面无比清晰，纤毫毕现。过目不忘的天赋，让周通的每一个动作、剑招的每一个转折、寒气的每一丝流动，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中。</p>
“柔若无骨…缠如附骨之蛆…”他低声呢喃着柳随风对《灵蛇剑法》的评价，又想起古松长老那句“根基虚浮，取巧搏命”的训斥，以及冷锋执事“凶蛮无道”的贬斥。</p>
凶蛮？取巧？</p>
他眉头紧锁。在祖森，面对银环毒蟒的绞杀，慢一步就是筋骨寸断！面对影月豹的突袭，犹豫一瞬便是开膛破肚！活下来，就是最大的道理！哪有什么“章法”可言？所有的反应，都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本能！</p>
可…周通的剑，确实快，确实诡，那寒气也确实厉害。若非沉岳足够沉重坚固，若非他最后那凝聚所有的一刺精准地找到了核心…后果难料。</p>
“取其神…弃其形…”柳随风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什么是神？周通剑法的神髓是什么？</p>
是快？是诡？是寒？</p>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回忆。周通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放大，那柄幽蓝长剑的轨迹如同冰面上滑行的毒蛇，阴冷、刁钻、致命。</p>
“不对…”欧阳奚旺的手指在沉岳冰冷的剑脊上轻轻划过，如同在梳理思绪。“他的快，像冻僵的蛇…看着滑溜，骨子里却僵…等着猎物自己撞上毒牙…或者…用寒气冻住猎物…”</p>
小金熔金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智慧的光，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思绪的翻涌，低低吼了一声：“吼…（冰…冷…凝滞…死水…）”</p>
冰…冷…凝滞…死水？</p>
欧阳奚旺猛地睁开眼！一道亮光如同闪电划过脑海！</p>
是了！周通的剑法，看似灵动诡谲，但其核心，是“凝滞”！是“冻结”！是以极致的寒气迟滞对手的行动，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无论是“灵蛇刺”的寒气侵体，还是“蛇影绞杀”的寒域笼罩，乃至最后的“玄蛇吞天”，无不是围绕着这个核心！他的诡谲身法，也是建立在对寒气掌控、在自身制造的“冰面”上滑行的基础之上！</p>
“凝滞…冻结…死水…”他喃喃自语，星辰般的眸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我的剑…是什么？”</p>
他的目光落在沉岳重剑上。宽厚、沉重、无锋、古朴…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p>
“吼！（厚重！沉凝！破冰！）”小金再次低吼，带着一丝兴奋。</p>
厚重！沉凝！破冰！</p>
欧阳奚旺豁然开朗！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基础剑经》带来的所有烦闷与束缚！</p>
什么“握剑如捧玉”？沉岳需要的是紧握，是钉入大地的力量！</p>
什么“刺如白虹贯日”？沉岳的刺，就是山岳倾塌时崩飞的一块巨石，是地脉涌动时刺穿冻土的一道岩棱！是凝聚所有力量于一点，破开一切阻碍的决绝！</p>
什么“劈似开山裂石”？沉岳的劈扫，就是山洪爆发，就是地动山摇！是摧枯拉朽，碾碎一切花巧的绝对力量！</p>
他的剑，他的路，从来就不是什么“根基虚浮”！他的根基，就是这具在万灵祖森中淬炼出的仙体！就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就是沉岳重剑本身蕴含的、如同大地般沉凝厚重的意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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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的剑，是冻结的死水。他的剑，就是破开冰封、碾碎一切阻碍的…滚石！洪流！</p>
“滚石…”欧阳奚旺低声念出这两个字，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丝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带着野性锋芒的笑意。这笑意，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p>
他不再去想《基础剑经》上那些繁复的条条框框。他站起身，走到院中空旷处，双手缓缓握住了沉岳重剑的剑柄。</p>
没有按照任何剑谱的招式。他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感受着沉岳的脉动，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厚重。</p>
然后，他动了。</p>
动作依旧带着丛林般的野性痕迹。沉岳重剑在他手中，不再仅仅是格挡的盾，横扫的棍，刺击的矛。它开始以一种更浑圆、更沉重、更势不可挡的方式“滚动”起来！</p>
起手并非格挡，而是剑身微侧，如同山体倾斜，带着一股引而不发的、蓄积着万钧之力的沉重感。随即，腰身猛地拧转，力量自脚底升腾，经腿、过腰、贯臂，沉岳重剑随之而动！不再是简单的横扫，而是划出一道沉重浑圆、带着碾压之势的弧线！如同山巅崩落的万钧巨石，沿着陡峭的山坡轰隆隆滚下，初始缓慢，却带着无法阻挡、越滚越快的恐怖动能！剑风不再是沉闷的爆鸣，而是化作了低沉的、如同闷雷碾过天际的隆隆之声！空气被这沉重的“滚动”之势排开、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p>
轰！</p>
剑锋扫过院角一块半人高的废弃磨盘石墩！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那坚硬的石墩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而过，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着“嘭”的一声，炸裂成无数碎块，四散飞溅！</p>
“吼！（滚石！破冰！）”小金发出一声振奋的低吼，熔金的眼眸亮得惊人！</p>
“啾啾！（旺哥好厉害！石头碎掉啦！）”小呆毛兴奋地拍打着翅膀。</p>
“嗷呜？（打雷？肉呢？）”墨星被飞溅的小石子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p>
欧阳奚旺收势而立，微微喘息。看着那碎裂的石墩，感受着刚才那“滚石”一式引动的力量洪流，星辰般的眸子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p>
这才是他的路！属于欧阳奚旺和沉岳的路！滚石剑道！</p>
他走回火堆旁，拿起那本《灵剑宗基础剑经》，目光扫过上面工整却冰冷的文字，再无之前的烦躁与抗拒。他随手将其丢在身旁的草堆上，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p>
然后，他抓起了旁边厚厚一摞雪白宣纸中的一张，又拿起那支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笔。</p>
落笔！</p>
笔走龙蛇，毫无章法！根本不是在“抄”！而是在“画”！在宣泄胸中那股被点破迷雾、找到自身道路的汹涌澎湃之意！</p>
雪白的宣纸上，没有工整的蝇头小楷。只有一道又一道！浓黑、粗犷、力透纸背的墨痕！它们虬结、盘旋、翻滚！时而如崩落的山石，时而如奔涌的洪流，时而如沉凝的山岳！每一道墨痕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与野性的生命力！根本不成文字，更像是…一幅狂放的、蕴含着某种沉重韵律与不屈意志的图腾！</p>
他画得极快，手腕翻飞，墨汁飞溅。一张又一张雪白的宣纸被迅速填满那狂野的“墨痕”。</p>
“吼？（旺哥…在…写字？）”小金歪着巨大的头颅，看着那些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熔金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p>
“啾啾！（旺哥画画！好看！像…像大石头滚！）”小呆毛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拍着小翅膀点评。</p>
“嗷呜…（黑乎乎…不能吃…）”墨星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扭过头，继续和它的灵草根须奋斗去了。</p>
月光清冷，篝火跳跃。破败的小院里，只有狼毫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墨星啃食草根的咔嚓声。</p>
少年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微光，专注地在纸上挥洒着属于他的“剑经”——一部以本能和力量书写、以滚石洪流为意的、独一无二的野性篇章。</p>
至于那本被丢在草堆里的《灵剑宗基础剑经》？在它旁边，一张刚刚完成的“墨痕图腾”被夜风吹起一角，覆盖其上，如同一个沉默而有力的宣告。</p>
---</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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