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坊,各有气象。</p>
新昌坊在其中,尤显特别,这里的宅邸,是一水儿的贵族风格,朱门高墙,飞檐斗拱,两侧的石雕瑞兽栩栩如生。</p>
然而路上的行人,却大多身着朴素,步履匆匆,只偶尔有几位衣饰尚可,但锦袍上也没有张扬的纹饰。</p>
他们中的一部分在国战时便看清了形势,举族投降苍梧,日子还算体面。</p>
另一部分,则是确认复国星火彻底熄灭,于绝望中清醒后,跟沈凛做了一笔惊世骇俗的交易,才逐渐迁入的。</p>
曾经的敌人成了邻居,每个人都活在巨大的不确定里,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p>
坊内深处,某座“王府”的后院,坐着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他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p>
旧魏国七皇子仙川,乱世十大谋士之一。</p>
对面的右宗正沈砚溪没有催促,悠闲地端起粗陶茶碗,小饮一口,目光扫过院中井井有条的花木。</p>
“这棵银杏,怕是比老夫的年纪还大。”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像是在聊家常。</p>
魏仙川微微一怔,思绪被拉回,抬头看了看,“的确如此。”</p>
“沧海桑田啊…”沈砚溪感慨了一句,视线微微偏移,“老夫记得第一次见你,也是在一棵银杏树下。”</p>
魏仙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转化为复杂:“您…还记得?”</p>
“有灵气的孩子总是更引人注目。”沈砚溪捋了捋胡须,追忆道:“那时候,你七八岁左右吧,在楚国当质子,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p>
魏仙川感受着手中棋子的温度,沉默不语,那段生涯,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没有之一。</p>
“老夫奉旨出使,路过驿馆,就见有个孩子被几名纨绔堵在树下。”沈砚溪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他们抢了你手里的半块饼,骂得很难听。”</p>
魏仙川呼吸一滞,屈辱的画面历历在目。</p>
“老夫看不过去,便想上前制止,可他们一见苍梧的仪仗,一溜烟跑了。”沈砚溪笑了笑,“你没有哭,也没有去捡地上的饼,只是死死盯着楚国皇宫方向,又恨又倔。”</p>
魏仙川沉声道:“多谢解围…我…”</p>
当年老者的举手之劳,对于深陷泥沼的他而言,仿佛是黑夜中的一束光。</p>
沈砚溪不在意道:“老夫在楚国逗留期间,让人给你送过几次南方的新鲜果子,滋味如何?”</p>
魏仙川眉眼间的阴郁被冲淡许多,动容道:“很甜…”</p>
沈砚溪悄摸摸落下一颗白子,扭转棋局上的颓势,“人生在世,际遇难测。”</p>
“老夫是打算给你掳走的,可惜计划没成,否则再加上承煜,苍梧一统中原会更顺利。”</p>
对方没有挟恩图报,魏仙川的肩膀放松一分,“沈氏一族底蕴已成,有我在,最多算是锦上添花。”</p>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沈砚溪趁男子分神,又落下一子。</p>
魏仙川回应道:“言重了,若非我被皇兄排挤,承煜想拿下洛阳城,需多废些功夫。”</p>
沈砚溪摆摆手,“老夫是指赵姑娘,寻常的礼仪嬷嬷,可压不住舟儿顽劣的性子。”</p>
魏仙川心中了然,虽然灵悦没有在赵国皇宫内待过,但被春平侯教导的极好。</p>
“此事我没帮上忙,是她自己的想法。”</p>
沈砚溪没有追问细节,身体微微前倾,“赵姑娘选择好了未来的路,你呢?”</p>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老夫知道你肩上担着许多人的期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