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没给那三家申请救济粮吗？"方稷坐在赵峻岭的木板床上，一边用盐水泡着磨破的脚，一边问道。</p>

赵峻岭正往搪瓷缸里倒开水，闻言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到桌面上。他摘下眼镜擦了擦。</p>

"申请了，我来了以后也问了，每年都申请。"赵峻岭看着门外，"上个月批了但是他们这孩子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呱呱落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分到每人头上，不到八斤，根本不够吃。"</p>

方稷的脚悬在水盆上方，水滴顺着脚趾滴落。八斤。一个月。</p>

"八斤怎么够？"</p>

"掺野菜，掺树皮。"赵峻岭的眼镜片上泛起雾气，"实在撑不住了，就只能先把种子吃了，人活下来最重要。"</p>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支书张德贵佝偻着背走进来，手里提着半袋东西。"方专家，听说您脚受伤了？"他放下袋子，里面是些捣碎的草药，"敷上能消炎。"</p>

方稷道了谢，忍不住问："张支书，村里是就这三家特困？"</p>

张德贵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是就这三家，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其中有一家还死了男人，"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以前多一个娃，就多打一个鬼子，现在多一个娃，就多一个劳力，多一份工分。可还没等娃长大干活，先把家吃穷了。"</p>

屋里陷入沉默。煤油灯的火焰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张张饥饿张大的嘴。</p>

第二天一早，方稷坚持要去最困难的家庭看看。</p>

赵峻岭拗不过他，只好搀着他往村北走。</p>

路过一口老井时，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正用绳子吊着一个破瓦罐打水。看到生人，孩子们像受惊的小兽般躲到井台后面，只露出几双警惕的大眼睛。</p>

"这家王秀英，七个孩子。"赵峻岭指着一间屋顶塌了半边的土坯房，"丈夫修水库砸断了腿，去年感染走了。"她家没有壮劳力，地也基本上荒了。</p>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墙角堆着发霉的玉米芯，灶台上的破铁锅里煮着灰绿色的糊状物。一个三十多岁却像五十岁的女人正给怀里的孩子喂食，那孩子肚子鼓胀，四肢却细得像麻秆。</p>

"赵技术员"女人想要起身，怀里的孩子突然哭起来。从里屋又钻出五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光着屁股，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p>

方稷的喉咙发紧。他蹲下身，从兜里摸出几颗水果糖。孩子们怯生生地看着他，没人敢伸手。</p>

赵峻岭从方稷手中拿过水果糖，递到孩子面前说，"拿着吧。"赵峻岭轻声说。</p>

最大的孩子先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就那样举着，看看自己手中的糖，看看母亲。其他孩子看大哥拿了也才敢来拿这才一拥而上，最小的那个被挤倒在地，哇哇大哭。</p>

王秀英麻木地看着这一切："领导，能不能能不能带走一个？随便哪个都行，给口饭吃"她的空洞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养不活了啊"</p>

方稷说不出话。</p>

他想起试验田里那些被精心照料的麦苗，每天记录生长数据，调整水肥比例。</p>

而这家人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连做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同在河南，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不走出来，竟不知道还有这么苦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