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点网的众筹页面在凌晨三点的阁楼灯光下泛着冷光,那盏用啤酒瓶改造的台灯将江屿的影子投在布满颜料污渍的墙壁上,影子边缘被不规则的光线切割,像一幅被岁月揉皱的剪影画。江屿盯着屏幕上“为老街区画最后一幅画“的标题,字体是他用钢笔手写后扫描进去的,每一笔横撇竖捺都带着修鞋匠铁锤般的刚劲,却在“最后“二字的收尾处微微颤抖,仿佛笔尖蘸满了不舍的情绪。鼠标指针在“发布“键上悬停了三十七分钟,塑料外壳被他攥得发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缝里还嵌着三天前调赭石色时留下的颜料颗粒,在台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背景图是他耗时三天手绘的老街全景,每一处细节都浸透了时光的痕迹:油布棚修鞋摊的每一块补丁都被细致地涂上不同深浅的褐色——深棕是桐油反复涂刷的痕迹,浅褐是某次下雨时应急补上的帆布;梧桐树下的刻痕里甚至能看见青苔的纹理,那是林晚星前年用美工刀刻下的“星“字,如今被他画成了一道蜿蜒的光带;罗森便利店的灯箱被他画成暖黄色,玻璃上还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林晚星在扫码的侧影,围裙上隐约可见咖啡渍的暗纹。唯独画面右下角留着一块巴掌大的空白,用2B铅笔淡淡标注着“等待你的故事填充“,铅笔痕下透出画布的纹理,仿佛一个未完成的梦,等待陌生人的笔迹来补全,空白处还藏着他用极小的字写的“给所有记得老街的人“。
“最后一幅画?“林晚星端着热牛奶走进来,玻璃门的风铃声还在耳边萦绕,磨砂玻璃上的水雾让她的身影有些模糊。看见标题时手微微一抖,温热的牛奶溅在杯沿,在她洗得发白的工装上烫出一小片椭圆形的湿痕,形状像极了老街巷口那口废弃的古井。江屿没回头,喉结在灯光下滚动了一下,像咽下一颗裹着糖衣的苦药:“街道办的通知贴在修鞋摊的油布棚上了,红底黑字,油墨还没干透,说下个月十五号拆了建智能停车场。“他用鼠标轻轻点击画布上的修鞋摊,王师傅的铁锤被他画成了金色,阳光穿透油布棚的破洞,在铁砧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还藏着三只飞舞的尘埃,每一粒都被他用白色高光点出——那是老街上永不落定的时光。“想在推土机来之前,把这些都画下来,至少让以后的人知道,这里曾有个会骂人的修鞋匠,有棵刻着字的梧桐树,还有......“他没说完,声音淹没在台灯的电流声里。
众筹档位设计得很简单,却藏着江屿三个通宵的心血:1元感谢档位配着他手绘的硬币插画,硬币边缘用钢笔刻着老街的轮廓,细看能发现币面上印的不是国徽,而是修鞋摊的油布棚;50元素描书签上是老街二楼的窗台,窗台上摆着一盆枯萎的仙人掌,窗玻璃上用铅笔灰擦出淡淡的“别忘“二字;200元档位的明信片印着他画的梧桐叶,叶脉间藏着用荧光笔写的“老街不死“,只有在紫外线灯下才能看见;最贵的800元档位标注着“现场写生:为你画一张老街肖像“,旁边画着一个画架,画架上的画布是空白的,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你也是老街的一部分“。江屿在1元档的文案里写:“你的1元,能让颜料多画1厘米老街砖墙。“每个字都像是用画笔画上去的,横撇竖捺间带着松节油的味道,最后一个**被他点成了一枚小小的硬币,边缘还画了一圈细密的齿纹。林晚星看着他熬夜画出的档位插图——1元硬币叠成的颜料管,突然想起铁盒里那本账本,最后一行“3000.00“的数字被她摸得发毛,数字边缘卷起,像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贝壳,账本内页还夹着一张便利店的收据,日期是她失业第一天。
发布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阁楼里响起时,挂钟刚好敲了四下,每一声钟响都像锤子敲在生锈的铁砧上。江屿趴在键盘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昨晚吃剩的便利店饭团碎屑,那是林晚星特意留给他的金枪鱼口味,海苔碎粘在嘴角,像一片小小的紫菜。睫毛在屏幕蓝光下投出扇形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额前的碎发被颜料蹭成了浅棕色,其中一根发丝还粘着半粒干掉的白颜料,像落了片雪花。林晚星轻轻给他披上外套,闻到布料上混合的颜料味、阳光味和他身上特有的皂角味,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他常年靠在画架上留下的痕迹。她看见众筹页面的浏览量停在7,像七颗散落在银河里的孤星,其中一个浏览者的头像很眼熟,像是修鞋匠儿子的微信头像。想起今早整理他画具袋时,发现他把奥美拉唑的说明书折成了调色纸,上面用铅笔写着“省下药钱买颜料“,字迹被颜料晕染得模糊不清,最后一个“料“字还沾着钴蓝色的指纹。
清晨六点的罗森便利店,冷柜的风幕机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每一次振动都让冷藏柜里的饭团轻轻晃动。林晚星扫码时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像被水墨晕开的痕迹,右眼角还挂着一粒未干的眼屎。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摩点推送的消息让她心脏猛地一跳——众筹金额突破200元,而带头像的匿名支持者那一栏,赫然是她的微信头像:去年春天在老街区拍的樱花照,她站在梧桐树下,发梢落着三瓣粉白的花瓣,笑得眉眼弯弯,身后的修鞋摊还挂着“正在营业“的木牌,木牌上的“营“字少了个点。她慌忙锁屏,指尖触到屏幕上江屿画的老街,画里的自己正在便利店扫码,围裙上还留着昨天煮红烧牛肉面时溅到的酱油渍,被他细心地涂成了深褐色的点缀,像一幅即兴的抽象画,酱油渍的形状恰好是老街区的地图轮廓。
“林姐,你也支持那个画画的小哥哥啊?“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指着她的手机屏幕,脸上带着好奇的红晕,青春痘在晨光下泛着油光。“我看见修鞋匠的儿子投了800呢!说是要给老爷子留个念想,还说等画展完了,要跟他学画,以后在鞋垫上画画。“林晚星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热蒸汽熏过,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毛细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她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却不小心碰掉了货架上的速溶咖啡,蓝色的罐子骨碌碌滚到冷藏柜底下,惊飞了停在面包架上的两只苍蝇,翅膀振动的频率在寂静的店里形成嗡嗡的共鸣。她蹲下身去捡,后脚跟的创可贴蹭到地面,传来一阵刺痛,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露出里面粉色的新肉,那是昨晚为了多赚点加班费,在便利店拖了三次地才磨破的。
下午三点,暴雨来临前的闷热笼罩着老街,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江屿冲进便利店时,运动鞋上还沾着青石板缝里的泥渍,泥渍里嵌着几片梧桐叶的碎屑,裤脚被雨水打湿了半截,水痕呈不规则的波浪形。“你看这个!“他把手机举到林晚星面前,屏幕亮度调到最大,她的头像旁清晰地标着“支持者:500元“,下面跟着修鞋匠儿子的留言:“我爸说让他画快点,免得推土机先到,他还说要把画挂在新鞋垫摊的墙上,当镇摊之宝。“林晚星低头擦咖啡机,蒸汽突然喷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掩盖了她发烫的脸颊,蒸汽在她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像泪滴。“手滑点错了,本来想投50的,那个页面跳转太快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幕机的噪音里发颤,像一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咖啡杯在手中轻轻晃动,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痕迹,如同老街上蜿蜒的小巷。
“我知道你没钱。“江屿突然说,声音低得像耳语,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喉结滚动时带出轻微的声响。冷藏柜的风幕机突然加速,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舞,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有一块小时候爬树摔的疤,现在被一层薄痂覆盖,痂皮边缘翘起。“昨天半夜,我假装睡着,看见你在台灯下数硬币,一共36块5,对不对?硬币掉在铁盒上,声音很脆,像碎玻璃。“林晚星的手顿在奶泡机上,不锈钢的机器还残留着早上热牛奶的余温,烫得她指尖发麻,指腹上的薄茧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想起昨晚转账时,特意勾选了“匿名支持“,却忘了摩点系统会默认显示微信头像,像一个精心折叠的纸船,突然被风浪打翻,露出了里面藏着的纸条。她看见江屿手腕上戴着的画笔手链,那是用她扔掉的废笔杆做的,上面刻的“坚持“二字已经被磨得模糊,露出木质的纹理,像老街上被踩磨的青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