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之上的天空，清静得像一口幽深的古井，连云都不动声色地凝在半空。</p>

陈诺悬立在高空之上，身影仿若一道淡淡的光影，静静俯瞰着这片山林。</p>

她像个无人在意的旁观者，亦或是这段记忆深处唯一还未走远的魂灵，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山下那个少年。</p>

那个身穿黑袍的少年。</p>

那个曾蜷缩在雪夜之中、身躯微颤却始终不肯低头的少年。</p>

那个会在清晨咬着牙自己接骨画符，深夜梦呓中含泪唤出“阿昕”的名字的少年。</p>

那个在白漪一次又一次的锻炼中摔倒，却又一次又一次咬着后槽牙站起来，背影像一柄藏进鞘中的剑，锋利又倔强。</p>

她看着他一日一日蜕变，一步一步走得更高，杀意越积越浓，身上的孤独却也越发沉重。</p>

陈诺曾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路过的旁观者，就这样看他披荆斩棘，静观他沉默成长。</p>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竟无法从这个世界的严瑾身上挪开了。</p>

记忆之中的时间让陈诺开始习惯这个世界的严瑾的笑容，记住他的脾气，记下他沉思时会轻轻晃动指尖的习惯。</p>

她明白这个世界的严瑾大概率就是现实之中的那个严瑾的前世，她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严瑾，到底是哪一面构成了后来她深爱的那个人？</p>

在发现自己出不去这个梦境的世界之后她学会了等待，等待他下山，等待他练剑归来，等待他偶尔抬头望天时是否会恰好望向自己所在的这片天，哪怕他什么都看不见。</p>

一年年的春秋冬夏流转没有让陈诺迷失自己。</p>

她清楚，这是一个被严瑾记忆构筑的梦境，是记忆与执念的倒影。</p>

她是未来，她属于现实的那一方，是那个来自下界的陈诺。</p>

但她的心却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了。</p>

“如果这个世界的严瑾，就是我爱着的那个他……那我，是不是应该更了解他一点？”</p>

陈诺低下头，轻轻捂住心口，喃喃自语。</p>

就像只有走进他的回忆，才能真正牵住未来那个他的手。</p>

可就在她沉溺其中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嗡——”的震颤。</p>

天地一阵扭曲，墨山独有的黑白色彩开始逐渐失焦，像是有人将这片世界抽丝剥茧，从根本上拆解。</p>

陈诺心中一凛，猛然惊觉：“这？我难道快醒了！”</p>

她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足已然开始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p>

她必须走了。</p>

她不能被困在这里。现实世界中的严瑾还在等她。</p>

可就在这时，虚空中，一抹熟悉的红突然显现出来。</p>

那红，如火，如血。</p>

那是一袭红裙，一张温婉的眉眼，一道早已刻进她记忆深处的轮廓。</p>

少女陈昕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虚空中，目光穿透层层梦境，落在山下那个正在练剑的黑袍少年身上。</p>

她的眼中没有泪，但那眼中的悲伤却比泪更深沉。</p>

那是埋藏了千万次的心疼，是从未说出口的眷恋，是不舍，是释然，是无声的告别。</p>

然后，她抬起头，和陈诺四目相对。</p>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p>

一个是曾经；一个是未来。</p>

一个是他曾深爱的人；一个是他未来等待的人。</p>

陈诺看着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p>

她忽然明白，眼前这位红衣少女，是严瑾执念的具象，是他未竟的遗憾，是梦境真正的主角。</p>

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p>

而这场回忆的梦，也即将走到尽头。</p>

良久，陈昕儿轻轻笑了笑，眸中带着一种看透尘世后的温柔。</p>

她开口，声音像一缕穿透时空的风：</p>

“走吧，这片梦境快消失了。”</p>

“去他身边。”</p>

“你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