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三月初五寅时三刻,曲阜城还笼罩在青灰色的晨雾中,孔府中门却已大开。</p>
孔家的祭礼不止是祭拜孔子,还有孔家的前六十四代先祖,都有各自的祭日,孔府一年到头的大事就是各种祭礼,这也是孔子那会传下来的,孔子本人就是那种特别喜欢各种祭祀仪典的人。</p>
三百名孔府家丁手持松明火把,从棂星门一直排到孔庙大成殿,火光在雾气中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p>
孔府内外,上千名仆役穿梭不息,有的捧着青铜簋、玉琮等礼器,有的抬着整牛、全羊、太牢三牲,更多的则是捧着先祖牌位——从"至圣先师孔子"到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六十五块鎏金牌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光。</p>
书房内,孔子第六十五代孙,衍圣公孔胤植正对着一面铜镜,由四名侍女伺候着穿戴祭服。他今年四十八岁,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唯独眼角的皱纹和发黑的眼圈透露出这位圣人后裔长久以来的纵欲过度。</p>
"今日祭典,各处都安排妥当了?"孔胤植抬起双臂,任由侍女为他系上御赐的九章蟒袍玉带,声音低沉。</p>
“我听说从陕西流窜过来一支流寇,他们会不会趁着祭祀大典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p>
"回公爷的话,"孔贞运额头见汗,"衍圣公府中三千私兵已调集两千人护卫祭坛,其中一百骑兵由胤模老爷亲自统领。曲阜四门加派了弓弩手,城头还架了弗朗炮,一般的贼寇肯定是拿我们没办法的。"</p>
孔胤植冷哼一声:"徐鸿儒乱后,朝廷不是拨了三万两银子让孔府修缮城墙吗?你怎么没信心还一般的贼寇,你怎么不说二般呢?"</p>
孔贞运扑通跪下:"公爷明鉴!实在是陕西流寇来得突然,我们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他们的位置,听说全部都是骑贼。"</p>
"够了。"孔胤植一摆手,侍女立刻捧来七梁冠为他戴上。</p>
冠冕上七道玉衡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他想起北京城里那位崇祯皇帝会不会和他一样此时正在担忧流寇的事。</p>
去年朝觐时,皇帝还夸孔府"诗礼传家",现在流寇都杀到曲阜了,一个不小心诗礼传家就变成了天街踏尽公卿骨了。</p>
罢了横竖是一些贼寇,他们不敢对我们孔家怎么样的,如果得罪了我们纵使贼寇坐了天下也不长久的。</p>
出发吧,别耽误了吉时。</p>
"起驾!"随着执事一声长喝,孔府中门洞开。</p>
七十二名乐工奏起《咸和之曲》,孔胤植乘着八抬大轿缓缓而出。</p>
轿前是六十四名童生手持雉尾扇、金瓜钺斧,轿后跟着孔府十二房嫡系子弟,再往后则是三百六十名曲阜生员——所有人都穿着青色襕衫,远远望去如一片移动的竹林。</p>
道路两旁跪满了佃户,这些面黄肌瘦的农民被迫从十里八乡赶来观礼。</p>
他们额头抵着泥土,不敢抬头,只在轿子经过时机械地喊着:"恭祝衍圣公福寿绵长,孔家香火世代不灭!"</p>
孔胤植靠在轿中,手中把玩着西洋过来的自来火手枪。</p>
这是去年花五百两银子从澳门葡萄牙人手里买的,据说三十步内能穿铁甲。</p>
孔胤植很胆小,也很废物所以惜命的很,如果不是孔家先祖死的比较多,他一年必须出来六十四次,这人恨不得天天躲在府里欺负一下下人或者调戏漂亮的小妾。</p>
可惜他当了衍圣公就必须遵从祖制,这些死了的先祖都要挨个祭拜</p>
"圣人后裔也难当啊,万一我孔家传到三百六十代,那不是天天都有祭祀吗。”</p>
想到这里,孔胤植居然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不过还好轿子里面没其他人。</p>
这时候忽然轿外传来一阵骚动。</p>
"公爷!"孔胤模骑马追到轿旁,压低声音,"探马来报,流寇距曲阜已不足二十里!"</p>
孔胤植手指一颤,险些扣动扳机,他强自镇定道:"祭典照旧,让家丁们都做好万全准备,吃了我们孔家粮食就得拿命来换。</p>
辰时初,曲阜东郊的祭坛上,青铜编钟正敲响《昭和之章》。</p>
孔胤植站在三层高的圜丘顶端,手持玉圭向天而拜。在他身后,六十四位先祖牌位按昭穆次序排列,最上方的孔子牌位前,三牲祭品还在滴血。</p>
"伏惟先祖,佑我孔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