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的门是虚掩的。</p>
苏瑾怡推开门，浓重的甜腥气扑面而来——是赤焰花晒干后的味道，混着人油熬煮的焦糊。</p>
七座炼丹炉一字排开，炉口飘着紫黑色的烟，落在青砖上滋滋作响，烧出一个个小坑。</p>
"这里。"萧鸣掀开炉边的草席，下面整整齐齐码着陶瓮，瓮身用朱砂写着"焚天火"。</p>
他伸手敲了敲瓮壁，声音闷得像敲在棺材上，"至少有百瓮。"</p>
苏瑾怡的指尖刚碰到瓮身，碎玉突然剧烈震动。</p>
她眼前一白，幻象如潮水般涌来：废窑的天棚轰然坍塌，陶瓮碎成齑粉，紫黑烟雾裹着火星窜向天空；萧鸣的玄铁剑刺穿一个戴玉扳指的男人咽喉，血溅在并蒂莲玉上，玉面裂纹中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的；她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孙书生，他胸口插着半块陶片，染血的手攥着半卷《永徽实录》，上面赫然写着"萧氏，北戎遗脉"。</p>
"苏姑娘！"</p>
萧鸣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幻象。</p>
苏瑾怡踉跄一步，撞在炼丹炉上。</p>
炉身的热度透过粗布裙角烫着大腿，她却只觉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在打战。</p>
"又...又看见了。"她抓住萧鸣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他肉里，"他们要烧了这里，连我们一起。</p>
还有...还有《永徽实录》，和你有关。"</p>
萧鸣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像哄受了惊的小兽："先出去。</p>
吴将军在西墙等我们。"</p>
他们刚摸到后堂，远处传来脚步声。</p>
苏瑾怡闭了闭眼，碎玉的热度顺着血脉窜到头顶——两个守卫，腰里别着短刀，脚步声重的那个是罗圈腿，走路时左脚先着地；另一个喘气声粗，应该是肺不好。</p>
"往右，第三块砖。"她拽着萧鸣蹲下，手指在砖缝里一抠，青砖"咔"地陷进去。</p>
密道里霉味呛人，两人猫着腰往里挪，身后传来守卫的骂声："谁把草席掀开了？</p>
刘统领知道要剥了你们的皮！"</p>
密道尽头是个土洞，吴将军的身影在黑暗里若隐若现。</p>
他递来水囊，苏瑾怡喝了两口，凉水下肚，才算压下喉间的腥甜。</p>
"李夫人回话了。"吴将军压低声音，"秋祭那日，她能调二十个米行伙计在承天门附近策应。</p>
另外...孙书生的住处今晚走水了。"</p>
苏瑾怡的手一抖，水囊掉在地上。</p>
"人没事。"吴将军连忙说，"他去了城外的破庙，我让人守着。</p>
但..."他看了眼萧鸣，欲言又止。</p>
"但什么？"苏瑾怡追问。</p>
吴将军从怀里摸出半块玉扳指，玉面雕着玄鸟，断口处还沾着血："这是在孙书生院里捡的。</p>
刘统领的左拇指戴玉扳指，前两日有人看见他和...和陈尚书的书童喝过茶。"</p>
洞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卷着野蔷薇的香气钻进来。</p>
苏瑾怡摸了摸腕间的碎玉，它不知何时凉了下来，像块普通的羊脂玉。</p>
她看向萧鸣，他正盯着那半块玉扳指，眉目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余眼底两点寒星。</p>
"明日寅时。"萧鸣突然说，"去陈尚书府。"</p>
苏瑾怡点头。</p>
她能听见洞外的虫鸣，一声比一声急，像在催命。</p>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飞过洞顶。</p>
洞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黑暗里，不知何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p>
苏瑾怡摸向袖中的地图，指尖触到个硬物——是萧鸣塞给她的玉佩，凉得刺骨。</p>
她抬头时，正撞进萧鸣的目光。</p>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洞风吹乱的发丝，声音轻得像叹息："等过了秋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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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过了今夜。"苏瑾怡打断他。</p>
她抓起地上的水囊，将最后一口凉水灌进喉咙。</p>
碎玉在腕间微微发烫，这次的热度里，她闻到了烟火气，混着铁锈味，像极了幻象里承天门的焦土。</p>
洞外传来脚步声，是吴将军派去探路的士兵。</p>
萧鸣将玄铁剑抽出半寸，寒光映得他眉眼锋利如刀。</p>
苏瑾怡摸了摸袖中的焚天火地图，又摸了摸怀里的《永徽实录》残页——孙书生塞给她的，说这是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p>
野蔷薇的香气更浓了。</p>
苏瑾怡突然想起，明日是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日子。</p>
赤焰盟选在秋祭动手，或许不只是因为宫城人多，更是因为...</p>
"走。"萧鸣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p>
他提起包袱，率先钻出密道。</p>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长，像把悬在头顶的剑。</p>
苏瑾怡跟着钻出去，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密道。</p>
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腐臭，像极了大牢里那十七具尸体的味道。</p>
她摸了摸腕间的碎玉，这次，它没有发烫，只是安静地贴着皮肤，像在积蓄力量。</p>
远处，陈尚书府的灯笼亮了。</p>
苏瑾怡看见有个身影在院墙上一闪而过，戴玉扳指的手扒着墙沿，月光照在玉面上，玄鸟的纹路清晰可见。</p>
她握紧萧鸣的手，掌心全是汗。</p>
碎玉在腕间轻轻震动，这次的幻象里，没有火光，没有血，只有两串脚印，在青石板上延伸，消失在承天门的阴影里。</p>
"会赢的。"萧鸣说。</p>
他的手覆在她手背，温暖而有力，"我们会赢的。"</p>
苏瑾怡点头。</p>
她望着远处的宫城，承天门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未出鞘的剑。</p>
秋祭还有六日，他们的时间，不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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