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p>

他看看天空中那惨烈而绚烂的死亡景象，又看看身旁这位在泥泞战壕里还能冷幽默一下的年轻黑客少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p>

荒谬？</p>

悲凉？</p>

抑或是一种在绝望中寻找光亮的黑色生命力？</p>

“噗嗤……”</p>

他终于忍不住，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引擎轰鸣声中，在冰冷刺骨的泥泞里，发出了低沉而短促的笑声。</p>

那笑声里，有无奈，有苦涩，也有一丝被这不合时宜的幽默点燃的、极其微弱的暖意。</p>

“是啊，”黑狐推了推湿透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投向脚下深埋着旧日骸骨的泥泞，声音带着笑意和更深的复杂情绪，“哈夫克的流星雨……免费大放送。可惜，许不了愿。”</p>

他弯下腰，重新握紧了冰冷的工兵铲，铲刃带着决然，再次深深插入了这片浸透了鲜血与硝烟、埋葬着过去与当下的、冰冷而粘稠的泥泞之中。</p>

秋雨，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执拗地笼罩着斯帕拉托沃茨。</p>

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持续不断地倾泻，冰冷、粘稠，带着冲刷一切的气势。</p>

战壕彻底变成了泥浆翻滚的河流，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叶、碎石和无法辨识的碎屑，在沟底打着旋儿，发出令人烦躁的汩汩声。</p>

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灌满了湿冷的泥土腥气、硝烟的余烬和无处不在的腐烂气息。</p>

骇爪靠着壕壁，外骨骼的液压装置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淡蓝色的功率指示灯在昏暗的雨幕中格外显眼。</p>

冰冷的泥水早已浸透了她的作战裤，寒意顺着金属骨骼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p>

她看着同样在泥泞中跋涉、动作却相对沉稳的黑狐，刚才关于学历的话题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但那份好奇仍在。</p>

“王上尉，”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电子质感的清冷，“你刚才说，本科在合肥……具体是哪所学校？硕士和博士又是在哪里？”</p>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纯粹好奇。像你这样的……经历，很少见。”</p>

黑狐正用工兵铲清理一处被泥浆堵塞的排水口，闻言停下动作，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p>

镜片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p>

“本科？合肥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二本，说出来你可能真没听过。”</p>

他语气坦然，没有丝毫遮掩，“硕士运气好点，考上了西北工业大学，还是材料，偏高温陶瓷方向。博士……”</p>

他顿了顿，似乎带着点感慨，“挤进了中科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跟着一位大牛导师，研究方向转到了特种陶瓷复合装甲的抗冲击机理上。”</p>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铲子插进泥里，“算是……一步一步，挪了个小窝吧。”</p>

“合肥学院……确实没印象。”</p>

骇爪坦诚地回答，雨水顺着她小巧的下颌不断滴落，“但西工大，硅所……很厉害的地方。难怪。”</p>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敬佩。</p>

“厉害什么呀，”牧羊人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黑人腔调和自嘲。</p>

他正费力地将一大块被水流冲下来的浮木拖出沟渠，魁梧的身躯在泥浆中显得有些笨拙，但动作依旧有力。</p>

“听听你们这些文化人说的学校，我这老黑鬼听着就跟听天书似的！”</p>

他甩掉手上的泥水，靠在湿漉漉的壕壁上喘了口气，雨水顺着他宽大的帽檐流成小溪。</p>

他抬起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黑脸，眼神透过雨幕，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p>

“我？从小在洛杉矶南中区（south central）长大，那地方……嘿，枪声比放屁声还响，毒品比面包还便宜。要不是我老娘拼了命把我塞进社区教堂，要不是遇到了老约翰逊牧师……”</p>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也有深重的后怕，“那个固执的白人老头，硬是用圣经和拳头把我从街头混混的边缘拽了回来，逼着我读书，学手艺……不然？”</p>

他嗤笑一声，笑声短促而苦涩，“不然我现在坟头的草，估计都比我人高了。吸毒过量？街头火并？谁知道呢。能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穿着这身皮，在这鬼地方挖泥巴，已经是上帝他老人家开恩了。”</p>

他灌了一口藏在防水袋里的烈酒，辛辣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弥漫。</p>

骇爪和黑狐都沉默地听着。</p>

牧羊人的经历，是另一个世界的残酷，与黑狐的“做题家”之路、骇爪的“天才黑客”轨迹截然不同，却又在这片泥泞的战壕里奇异地交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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