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的霓虹在傍晚时分准时苏醒,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河。</p>
喧嚣的市声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穿透“弦音”琴行那扇被霓虹映照得五彩斑斓的玻璃门。</p>
门内,却是一个相对隔绝的、弥漫着松香、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茶香的宁静世界。</p>
无名坐在熟悉的琴凳上,深蓝色的五弦贝斯斜倚在他怀里。</p>
姿势比起最初已自然许多,但那份属于顶级刺客的、近乎凝固的专注依旧刻在眉宇间。</p>
他的手指搭在粗硬的琴弦上,指腹覆盖着厚茧,那是属于扳机和刀柄的印记,此刻却尝试着去驯服另一种冰冷的金属。</p>
他微微蹙眉,试图复现上一节课林素雅教的《fortably nub》贝斯solo中一段需要推弦技巧的段落。</p>
指尖用力按压,琴弦在张力下发出沉闷的低鸣,紧接着手腕尝试着向上推动——</p>
力道稍显生硬,音高变化不够圆滑,带着一丝刺耳的摩擦感。</p>
“手腕的弧线,不是直上直下的推。”</p>
长崎素世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温和而清晰。</p>
她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个素雅的白瓷茶杯,袅袅的热气升腾,带来一股温暖馥郁、带着独特佛手柑清香的伯爵红茶气息。</p>
“要想象……像水流一样,带着一点自然的弧度。”</p>
她将一杯茶轻轻放在无名旁边的谱架上,自己端着另一杯,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触碰指导。</p>
无名停下动作,目光从琴弦移到那杯热茶上。</p>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杯沿,也模糊了他深潭般的眼神。</p>
他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透过创可贴传来舒适的暖意,驱散了些许指尖练习带来的酸痛。</p>
他沉默地吹了吹气,抿了一口。</p>
滚烫、微涩、回甘,带着佛手柑特有的辛香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奇异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p>
“谢谢。”</p>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如同许久未上油的齿轮。</p>
“不客气。”</p>
素世也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无名按弦的手指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新旧交替的创可贴痕迹。</p>
“你的小提琴功底……非常深厚。”</p>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那种对音准和音色细微差别的掌控力,是刻在骨子里的。贝斯需要的,是另一种律动,一种……下沉的、驱动节奏的力量感。就像……”</p>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刺客的呼吸,要融入环境的脉搏,而不是像小提琴独奏那样,去引领旋律。”</p>
无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p>
他抬起眼,看向长崎素世。</p>
她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洞悉的清澈。</p>
她似乎总能轻易地穿透他沉默的壁垒,触及那些他不愿言说的过往。</p>
作为没落的法国政治世家(德·蒙贝尔家族)的养子,他自幼接受的是最严苛、最古典的精英教育。</p>
波尔多郊外,起源可追溯至法国大革命前夕的阿德莱德·杜·布瓦·圣埃斯普里·拉维耶维·德·吕西永·勒梅尼尔·古维耶酒庄附近,那座阴冷古堡里的琴房,每日雷打不动的数小时小提琴练习,严厉的私人教师用戒尺矫正他每一个微小的姿势偏差……</p>
那些枯燥、压抑、却又将音符精准刻入骨髓的岁月,是他成为“无名”之前,作为“埃利·德·蒙贝尔”存在的、鲜为人知的烙印。</p>
小提琴曾是枷锁,也是他唯一能逃离压抑现实的方舟。</p>
而如今,这烙印却成了学习贝斯的障碍,也成了长崎素世理解他的钥匙。</p>
“只是……工具。”</p>
无名垂下眼帘,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种需要掌握的技能。”</p>
他避开了关于过往的具体描述,但那份默认,已然是一种奇特的坦诚。</p>
长崎素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p>
琴行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两人细微的啜饮声。</p>
窗外的霓虹光影透过玻璃,在贝斯光滑的琴身上无声地流淌。</p>
“这几天,”素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无名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楼下街角那家‘兴记’茶餐厅,靠窗的位置,总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看报纸的男人。报纸很久没翻页了。”</p>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琴行角落的监控屏幕(虽然画面是黑的,但指示灯显示它在工作),“还有前天晚上打烊后,我总觉得……后巷的阴影里,有人。”</p>
她端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像是在汲取一丝暖意:</p>
“不是ptu(警察机动部队)的例行巡逻。他们的目光……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风险系数。看样子……是gti情报处的人吧?大概觉得,我这种‘前科累累’的人,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可能反戈一击,把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的秩序再炸个窟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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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那弧度很淡,却带着沉重的苦涩。</p>
无名静静地听着。</p>
素世描述的监视方式,他再熟悉不过。</p>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p>